《狼圖騰》 第十三章(4)
在葦地西邊迴旋瀰漫的煙塵中,畢利格老人突然面朝東方的天空跪下了,老淚縱橫,長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詞。陳陣聽不清楚,但他能知道老人在說什麼。風向忽然迴轉,狂風裹著嗆煙黑火朝老人捲來。陳陣和楊克慌忙架扶起老人衝出濃煙,跑到雪坡上。老人滿臉黑塵,滿眼黑淚。陳陣望著老人,心裡似乎跟老人產生了無語的心靈共振,眼前也彷彿升起一個可怕又可敬的狼圖騰,它在烈火濃煙中升空,隨著濃煙飛上高高的騰格里,並帶走蒙古人頑強執著的靈魂。而它們僥倖活下來的兄弟姐妹子孫後代,將繼續在蒙古大草原上造禍造福,給草原民族以驕傲和光榮。大風猛推火浪,把陳葦舊根吹開燒盡,再將厚厚的灰燼刮向天空,撒向東南方向殘雪覆蓋的草場。大火燒了大半個下午,風火過處寸葦不留。火星終於熄滅,幾千畝金葦變成了一片焦土,又繁生出下風處的萬畝黑雪地。但是,東南西北都沒有傳來狗叫和槍聲。大風刮凈殘煙,火場漸漸變冷。包順貴下令全隊人馬狗一字排開,像篦子一樣地打掃戰場,尋找狼屍統計戰果。有人估計起碼燒死20多條狼,有人估計要超過上午的戰績。包順貴說:不管多少,燒煳燒焦的,都得給我找出來,一五一十給我碼好,我要拍照,不能謊報軍情。我要讓全旗全盟的人知道,這才叫真正的滅狼除害,而不是為了打獵得狼皮。在馬隊的最邊緣,陳陣緊跟著畢利格老人,悄悄問:阿爸,您估摸會燒死多少條狼?老人說:燒荒是你們漢人的本事,蒙古人最怕火,哪能知道用這種打法能打死多少狼?我怕包順貴燒完葦子又想開荒了……兩人依著馬隊的速度不快不慢地梳尋焦土殘灰,一遇到厚一些的灰堆,兩人都會緊張地用套馬杆的根部去捅,還要扒拉幾下。每次扒平一個灰堆,沒發現什麼東西,老人都會長舒一口氣。風勢已弱,但馬蹄趟起的焦灰還是迷得人馬狗流出了眼淚,馬隊里不時傳出人馬的咳嗽聲,不一會兒狗也咳了起來。有的狗踩到未滅的火星上,燙得嗚嗷亂叫。馬隊梳過半片焦地,人們仍一無所獲,包順貴有些沉不住氣,不斷大叫:慢點!慢點!不要放過一個灰堆。畢利格老人的愁容稍稍舒展。陳陣忍不住問:狼是不是早就逃掉了?要不,怎麼也能找到一兩條啊。老人眼中滿是期望地說道:興許騰格里又幫狼了。突然,遠處有人大喊:這兒有一條死狼!老人臉一沉,兩人急忙夾馬往喊聲方向奔去。全隊人馬也都跑了起來。包順貴已在圈內,他興沖沖地請畢利格進圈來辨認。圈中黑灰中蜷卧著一具焦屍,全身呈炭化狀,冒著刺鼻的油煙味和腐肉的焦味。眾人議論紛紛,王軍立興奮地說:火戰成功了!找到一條就肯定能找到一大批。沙茨楞說:這不像是狼,狼沒這麼小。包順貴說:狼一燒身子准抽抽,自然就小了。王軍立點頭說:沒準是一條小狼呢。畢利格下了馬,用馬棒給焦屍翻了個兒,但焦屍的反面也燒得一根毛不剩。顯然,這具屍體是在厚厚的陳葦堆上被架起來燒的,燒得透焦。老人說:這哪是狼,也不是小狼,是條老狗。包順貴又狐疑地盯著老人問:你咋看的?老人說:沒錯,瞧瞧這副牙口,狼牙要比狗牙長,也比狗牙尖。你不信就把它照下來往上去報功吧,小心上面懂行的人說你是謊報戰功,用死狗來冒充狼。包順貴焦急地說:做一個記號插在這兒,要是再找到幾條,就能知道是狼是狗了。老人望著老狗的焦屍神情黯然,說道:老狗知道自個兒不行了,就走到這兒來給自個兒出葬了。這兒背風、狼多。可憐啊,狼咋就沒找見它?包順貴大喊大叫:拉開隊接著找。馬隊又拉成一條線,繼續搜尋。人們扒平了一堆又一堆灰,仍然一無所獲。幾個知青開始覺得不對頭,那些身經百戰但從未參加過火戰的獵手們也覺得奇怪,難道巴圖謊報軍情?巴圖被周圍的人問急了,就連聲說:向**保證,向騰格里發誓。我和布赫都親眼看見的,你們不是也看見狼群的新爪印了嗎。包順貴說:那就怪了,難道狼插上翅膀飛走了?畢利格老人微笑道:知道狼會飛了吧。狼可是個精怪,沒有翅膀也會飛。包順貴惱怒地問:那上午咱們怎麼就打了那麼多的狼呢?老人說:打死那些狼,剛好給馬群報了仇。再打多了騰格里就不讓了,騰格里最公平。包順貴打斷他說:什麼騰格里不騰格里的,這是四舊!一邊又喊:剩下最後一塊地了,都給我仔細搜。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兩個馬倌大叫起來:不好啦!兩頭牛燒死啦!全隊人馬都朝那兩個馬倌奔去,牧民獵手個個神色緊張。牛是蒙古大草原上,最自由最快樂最受人們尊敬的公牛,是草原上最有經驗的老牛倌從牛群的牛犢中精選出來的種牛。牛長大以後,除了在夏天的交配季節,它們跑到各家牛群里盡情交歡外,其餘的時間就離開牛群,自由自在地像野牛一樣在草原上到處閑逛,無須人看管和喂飲。牛體壯皮厚,脖子短粗,力大兇悍,滿臉長著田螺大小的一簇簇漂亮的鬈毛,還長著一對又粗又尖又直的短角,是極具殺傷力的近戰武器,比古羅馬軍團士兵使用的短劍還要厲害。稱霸草原的大狼們從不敢打牛的主意,即便是一群餓狼,也咬不透氓牛厚重的鎧甲,鬥不過牛的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