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的插曲(二)

傷心的插曲(二)

但女人還是帶哈桑走了。女人叫了一輛計程車,把哈桑帶到了一幢樓的四樓上去。哈桑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內分泌的燠雜氣味。哈桑走到窗前,這座大樓居然就在幼兒師範學校的後身,站在四樓還能看見溟池呢,溟池的再那邊不就是詩人哈桑的家么,這一刻的溟池真是漂亮,墨黑墨黑的像抒情詩人的瞳孔,眨都不眨一下。女人關上門,身子貼在門板上,兩隻手背在身後,不動,看他的手段。無聊的時候捕魚是一樂,做一條小銀魚讓傻瓜去捕也是一樂,的確是很好玩的,就是貼上一回生意又能有什麼,反正也虧不掉什麼的。哈桑拉上窗帘,回過頭來,走到她的面前,兩隻手支在門上,把女人關在懷裡了。女人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哈桑吻她一口,說:"君子先動口,再動手。"這麼說著竟把她抱起來,十分孟浪地丟在席夢思上,女人在席夢思上顛了幾下,生氣了,很不高興地說:"怎麼這樣?"哈桑用身子壓住她,十分熟稔地把她扒了,臉上的贅疣閃耀出白色的油光,看上去無比地淫邪與下流。女人突然生出一股厭惡,就是給錢姑奶奶也不肯和他乾的,女人厲聲說:"放開,你怎麼這樣?"哈桑說:"裝淑女有什麼勁,我一眼就看出你了。"女人推了他一把,說:"你一眼看出什麼了,你他媽的買雙鞋還得問問價!"哈桑摁住她的手,又吻了一回,說:"告訴我,你是什麼鞋?"女人的掙扎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女人正色道:"放開,你下來!"哈桑不下來,說進去就進去了,真的是說時遲,那時快。女人原想逗他解解悶的,沒料到居然栽在這種東西的手上。哈桑開始動,女人想收住身子,但收不住,只好跟著他動,一邊動一邊罵:"下作,下作。"哈桑弄完了,躺下來,長長地一聲嘆息。女人躺在一邊大口大口地換氣。哈桑拍拍她的腿,說:"知足吧。你知道你和誰上過床了?--你和著名詩人在床上共過事呢,我的名字可是上過世界名人錄的。"女人不說話,她咽不下這口氣,女人坐起身子,說:"你少廢話,給錢,一千五。"哈桑說:"又俗了。"女人說:"嫌俗你給三千,--你給錢。"哈桑拽過上衣,點上煙,平靜地說:"錢我是不能給的,--那成什麼了?我從不做那種事的。做你們這種事的女人,不和名人廝守能有什麼大出息?自古就有娼妓成了大明星的,名垂青史呢,憑什麼?馬湘蘭身後有王登,柳如是身後是錢謙益,董小宛有冒辟疆,李香君有侯方域,卞玉京有吳偉業,侯慧卿有馮夢龍,而你呢?--有我。你總不會不想成名罷?"女人踹了他一腳,有些氣急敗壞,說:"我要成名做什麼?--給錢!你他媽給不給錢?"哈桑搖搖頭,開始套衣服,憂傷地說:"俗。錢我是不能給的,再說我也沒有,要錢沒有,要詩我可以送你一首。"詩人哈桑在回家的路上忽略了一個重要細節,那個女人跟蹤他了。戰爭年代大部分女間諜都是娼妓,而和平時期娼妓們都能成為間諜,這真是詩人哈桑的大不幸。那個女人一直跟到哈桑的樓下,一直看見哈桑進門,一直看見哈桑的窗口亮起燈光。女人從幼兒師範學校退出來,打了兩個尋呼,把哈桑家的準確地址留到朋友的漢顯尋呼機上去,隨後叫了一輛出租,到電子遊藝廳去繼續她的角子遊戲。葉雅林老師從校外歸來的時候教工樓的空地上圍了好幾圈師生,有人正在樓上大叫,伴隨著一陣打砸,好像是在自己的家裡。接下來三四個男人真的從她的家門口出來了,他們一路走一路罵,罵得極難聽,但卻是打完了、砸過了的解氣口吻。葉雅林老師聽出了災難種種,她從那些罵人的話里聽出來了,災難就在她的家裡,伴隨著窗口的燈光呈現出生存的癔態,呈現出夜間的駭人的局面。葉雅林老師沒有敢露面。她躲在暗處。葉雅林老師感謝上帝留給她一塊黑暗。這塊溫柔仁慈的黑暗挽救了她。至少,在某一個時刻黑暗幫助了這個辛苦與痴情的古典女人。哈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半鐘,昨天晚上他被揍得不輕,嘴裡頭出了很多血。客廳里躺了許多器皿的碎片。整個家像農貿市場上的生豬,被解構得面目全非。哈桑坐起來,吸了一支煙,突然記起來葉雅林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哈桑胡亂吃了幾塊餅乾,倒下頭又睡了。這個回頭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下午兩點詩人哈桑真的餓空了,就叫了幾聲妻子的名字,沒人應。哈桑下了樓,打算到門口吃一碗陽春麵。剛走了兩步聽到溟池那邊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有人尖叫說"漂上來了"。哈桑不關心溟池裡的事,那些都是小市民的混雜故事,和詩人永遠沾不上邊的。哈桑坐在小店裡頭吃了一碗麵條外加十隻鍋貼。飽了。這時候有人從校門口出來,說,葉雅林老師的屍體從溟池底下漂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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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文集:輪子是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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