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偶（一）

安很小的時候，便時常可以聽到那間大宅中傳出來的聲音。

執著而空洞的小鼓，嘶啞乾裂的小提琴，枯燥而規律的撞擊聲，帶著空空的迴音，像是直接迴響在人的靈魂深處。

在這件廢棄的大宅中，堆放著許多殘缺的人偶，處在被人類遺忘的角落，他們卻漸漸有了靈性，由此組成一個怪異而奇詭的人偶之家。

就像被遺忘的俱樂部。

安的手中拿著米娜在昏迷前留給她的日記，上面大部分的頁碼已經被撕掉，其中一頁上面記錄著米娜留給安的話：【安，救救我，殺死大宅中的瑪麗娜人偶。】

字的旁邊還有一副圖畫，上面用粗糙稚嫩的線條畫了一個人形女孩的圖案，可以看出大大的眼睛，長至腳踝的頭髮，以及殘缺的右腿。

日記的第二頁上，寫了殺死人偶的方法：【如果想要殺死一個擁有靈性的人偶，只有將它們的頭砍掉。】

配圖線條風格和第一頁上面很相似，畫的是長發人偶被從頸部砍斷的圖像。

除了日記，米娜還留給了安一把小刀，是做人偶常用的刻刀，刀鋒森冷鋒銳，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不知道這把刀有沒有砍斷過人偶的身體……」安拿著刻刀看了一陣，便收了起來，她等下要用這把刀將那個人偶的頭砍掉。

按照米娜的指引，安在父母睡下之後，偷偷來到了大宅面前，從早就計劃好的秘密通道鑽進了大宅。

所謂的秘密通道，是位於大宅後院西北角的破洞，這是只有安和米娜才知道的秘密。破洞的入口很小，成人是鑽不過去的，也只有像安和米娜這樣十歲以下的孩子，才能夠隨意進出。

安其實並不是故意要避開自己的父母，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告訴兩人自己的打算，一定會被阻止的。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古古怪怪的大宅，也是因為村裡老人的傳言。

這個村子以世代製作人偶而聞名，人們對於這種空有人形卻沒有生命的東西，有很多忌諱和傳言。比如，突然陷入昏迷的小孩子，就是被人偶攝走了靈魂。對於被攝走靈魂的孩子，不能去尋找，也不能干涉，否則將會給彼此帶來更大的痛苦。

又比如，人偶不能擺放在家中明面上，如果女兒節等祭祀需要用到人偶，則在祭祀完之後，一定要記得收好，放在抽屜或者壁櫥中。因為這種空洞的人形如果和人長期相處，會產生靈性，衍生出不齊全的靈魂。

再比如，人偶不能隨意丟棄，如果要丟掉一個人偶，一定要將人偶的身體某一部分斬斷，斬斷的部位最好是頸部。

但是安並不太相信，她今年十歲，正處於對世界有著強烈好奇心和善意的年紀，她行事遵循的規則基於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因此，安對大人口中那個奇詭而怪異的世界，更多是好奇，不相信也不恐懼。

這種性格，大約就是人們常說的蔫大膽，有著獨特而略顯淺薄的世界觀，且無所畏懼。

於是，安在深夜時分，帶著米娜給自己的日記和刻刀，來到了村中的禁地，荒涼廢棄大宅之中。

大宅中有些昏暗，本來枯山水的庭院內已經是雜草叢生，幽暗的院子在古樹山石的遮擋下，更添一絲詭譎。但是安和米娜經常溜進來玩，心中也不害怕，熟門熟路地從後院摸到了大宅的正門。

正門左側的門廊立柱上掛有一張能面——男面十六，森白的像是在發光的色澤，五官扁平，表情無悲無喜，平靜的中間表情。面具的眉毛粗而高，眼睛細長，紅唇如滴了血一般，微微向上勾起，隱約可見黑色的牙齒。

能，是一種舞台藝術，是佩戴面具演出的一種古典歌舞劇，被稱為『幽玄的藝術』。

安對這個面具很熟悉，她每次來到正門，都會跟十六面打個招呼。

【太過執著地抓住不放，終將帶來悲傷。】安聽到十六面如此忠告道，但她著急要救自己的朋友米娜，並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大宅已經有些年頭了，木製的推拉柵格門上充滿歲月的斑駁破碎痕迹，走廊上的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在寂靜的深夜中傳出很遠。

拉開推拉門之後，是一間會客室，會客室正中間的位置有一張桌子，上面你放著一個人偶架，架子上是一堆殘缺的人偶無序擺放著。讓安覺得遺憾的是，第四階兩名隨從中間也擺了人偶，並沒有空缺出來擺放菱餅、雛霰和白酒。

這也是安對父母所說的『人偶不能擺放在房間中』這點不太信服的原因，因為她每次溜到大宅中來玩，這些人偶都是被擺放在房間中的，或者是人偶架上，或者是地板桌柜上。

在安看來，這些人偶並沒有像父母所說的一樣產生靈性，也沒有開口跟她說過話。

安照例伸手將第四階兩名隨從中間的人偶移開，她覺得似乎如果這樣做了，在某天這個空缺的位置上就會出現一些美味的糕點。但至今未知，這種好事還沒有發生過。

安也從來沒有考慮過，為什麼她移走的人偶，總會再次出現在那個位置上。

這也是這個年紀的特點，她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而忽略和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相違背的。

在移開人偶的時候，安看到人偶的位置上壓了一張紙，紙張挺新，從材質來看，這應該是從米娜的日記本上撕下來的。

不出所料，紙頁上面是米娜的字體，照例配了圖：【媽媽生病了，爸爸說，生病就是渾身很痛，不能起來玩，只能躺在床上。但是，人為什麼會生病呢？】

「這是米娜的日記，是阿姨生病時候的日記，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呢？」安感覺很疑惑，她仔細將紙張收好，將所有人偶都移動了一遍，卻並沒有再發現日記紙頁。

現在日記中只有三頁，安將所有的日記都看了一遍，她和米娜來過這個宅子幾次，但她並沒有見過畫中長頭髮的人偶，她在思考該從哪裡去找這個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