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未雨綢繆
范蠡被請到了宮中,對接見他的人是王后而不是王,他並沒有感到意外。在他的心目中,王后一直如女神般的存在。他一向認為,女人跟戰場、政治都是扯不上關係的,但例外的卻是眼前這位儀態端莊的王后。她跟越國的政治有著扯不開的聯繫。
不僅如此,最讓人驚嘆的是王對王后的順從。范蠡曾經遍訪天下名士,見過的人不在少數,卻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像越王那般心思深沉。從來沒有哪個人——甚至包括曾經身仕兩朝的老臣,沒有哪個人能說得准王的脾氣。但王后卻是唯一一個令王俯首帖耳的人,而且她以一個女人的智慧,與朝中大臣們的女眷關係密切,自然大臣們與王的關係也不錯。
今天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王后的臉上雖然塗了脂粉,但卻掩蓋不住臉上的憔悴。
是因為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嗎?王並不是個愛好美色的人,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范蠡的心頭多了一抹淡淡的嘆息,繁衍生息還是人的本性,王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那些女子,總也得為自己是身後事打算。這些日子王無心朝政,也僅僅只是為了子嗣吧?
但顧此失彼,王后自然就被冷落。就算心胸再怎麼寬廣的女人,恐怕也會心生不滿吧?
那麼王后呢?她終究也只是一個尋常女子,面對新人的時候,也會像一個普通的女人那樣,爭風吃醋嗎?
「下個月,王要北上朝見天子。」王后的態度還如那般雲淡風輕,「所以我想問問大夫,應該派哪些人隨王一同前去?」
這些話讓范蠡吃了一驚,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只是恭敬地回道,「這麼說起來,王真的不打算防範吳國可能的偷襲嗎?」
王后皺緊了眉頭,她太了解范蠡了,他一向十分謹慎,沒有影子的事情,自然不會說。但這一次……她抬頭望著范蠡,「你真的確定嗎?可到現在為止,邊境沒有任何情報,一切看起來往常一樣。只不過是走失了一個吳國的來使……」
「但那個人的身份卻成謎。」范蠡抬起了頭,目光與王后相遇,「兩國使者,自然都是登記造冊的,而且查訪起來應該很簡單。可那個人的身份是偽造的,如果不是因為機緣巧合,只怕我們也未必能揭穿他。」
兩個人都沉默著,雅魚雖然時刻在提醒著自己,怎麼說自己都要顧全大局。但她實在太過悲傷了,因為北上朝見天子,王居然沒有要帶她同去的打算。
范蠡欲言又止,態度還是那麼的溫順:「那麼,王后打算安排誰一起前去?您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
王后的心事被說中了,她點了下頭,「我已經給大將軍夫人寫了一封信,她會明白我的心意……」
還有些話,她不知道該不該對眼前這個年輕人說,只是很自然地認為,眼前這個年輕人,怎麼會看不出王的心思。
范蠡是她親自舉薦給王的,當年的他還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但她卻一眼就看出了他精明的頭腦,還有那份過人的眼光。
「聽說,最近外面有了一些關於王的議論是嗎?」雅魚的心底多了一抹濃濃的悲傷。照理說,這話是不應該由她這位王后說出口的,可今天明明應該是讓大臣朝見的日子,王居然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自然沒能見到任何人。
范蠡沉思了一會兒才應對道:「外面……眼下倒還沒有過什麼議論,畢竟王自從繼承王位之後,一直都勤勤懇懇。只是自從幾位新人入宮之後,倒是有人替王后抱不平,畢竟在百姓們的心目中,王后的地位無人可以替代。」
可王也這麼想嗎?雅魚輕嘆,在這深宮之中,哪裡還有個能讓自己開口說真心話的人?更何況,昨天晚上樂嬌提到的那個不明身份的女人,更讓她的心中多了幾分疑惑。
「王后?」見王後有些走神,范蠡小聲地喚了一聲王后,「您在想什麼?」
王后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但看在范蠡的眼中,那笑容顯得是那麼的不自然,她絕對不是個天真的人,尤其面對軍國大事。她眨了幾下眼睛,輕描淡寫道,「那麼范大夫可有什麼應對之策嗎?」
「王后應該看到過文大夫給王的上書。」范蠡是個小心的人,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則上書雖然言辭犀利,但他擔心的事情,恐怕不久之後就會變成事實。夫差其人,性子完全承繼自其父,勇猛有餘而歷練不足,他的身邊卻有一位能謀大事的伍子胥……」
王后皺了皺眉頭,各國的歷史,尤其是老對手吳國的歷史,她自然早就爛熟於心,對於伍子胥這個人,她是敬佩有加的,畢竟忍辱負重之後還能一舉替父兄報仇,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想用這樣的歷史來說服王,根本是不可能的,王並沒有將夫差放在眼裡,在他看來,夫差只不過徒有一番抱負,卻沒有任何智慧可言。
王后朝著范蠡點了點頭,「我們也得未雨綢繆,所以之前大夫提到的計劃,是時候可以開始執行了。需要我為大家做點什麼嗎?」
「我們也在努力地去做這件事情。」范蠡點了點頭,那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但眼下卻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
勾踐是獨自一人踱到了王后的宮門前,隔著大開的門,他自然看到了范蠡,這讓他皺緊了眉頭——對於王后,他一向是信任有加的,所以才會留范蠡在朝中為官。
但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是嫉妒范蠡的年輕嗎?他摸了一下臉上的鬍鬚,自己早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若不是手中的權勢,只怕沒有哪個女人肯對自己卑躬屈膝吧?
不遠處的樂嬌自然看到了王,她原本打算上前,卻見勾踐背著手,又邁著方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