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莫怪他臉色有些古怪。
微光中,他清白臉膚透出薄暈,兩眼直勾勾鎖住她的眼晴,哪裡也不看。
但是……他畢竟看到了啊!
比刻若推開他,身前就沒了遮掩,可不推開他,兩人靠得又著實太近,怎麼做都不對。
惠羽賢很努力地不讓聲音發顫,但還是帶了點委屈的鼻音。「那我的衣服呢?還有幻影花?還有那巨蟒……我、我不是很明白……」
「其實衣服還好好套在你身上,咱們摘到的那朵幻影花也還賴在你懷裡不肯出來,只是眼下你陷進高祖爺爺為我設下的幻陣里,在這個陣術當中,老人家這一招確實使得過分了。」
「……為你設下的幻陣?」她問聲艱澀,一臉迷惘。
凌淵然暗嘆口氣,不經意一瞥,一雙未能被長衫掩住的小腿落入眼中。
那雙小腿甚是修長,肌理漂亮,腳踩處是女兒家才有的纖細,但柔軟中又帶著充滿彈性的韌度,許是較少裸露在日陽之下,那裡的膚色偏白了些,宛如蜜里調了奶……他氣息略滯,迅速收斂目光。
「是,專為我設下,卻讓賢弟代為兄受罪,遭受無妄之災。」
惠羽賢堅揪著長衫前襟,腦子裡嗡嗡作響。
太多事等著釐清,她思路混亂,只記得之前要問的。
她喃喃問道:「兄長老早就看出我不是男子,為何還要認我這個『賢弟』?你識出我是女兒身,卻不說破,還……還要那樣玩……為什麼?」
「那你又為何不主動表明?」
對於他的不答反問,她似受震動般仰起臉容,唇瓣略掀卻是無話。
凌淵然沉靜再冋:「你任我誤解不說明,莫非是想誤導我,藉以隱瞞其它事……其它你更不欲我知的事?」
「我、我沒有……」
「若然沒有,當日為救樊二與朱氏,在大川邊上重遇之阮,你就該跟我坦白,告訴我你其實是誰。」
他知道了。
羽賢仍跟一團混沌對抗的腦袋瓜中,驀地浮現此念。
原來他已然知曉,關於她的出身、她的來歷、她與他曾結過的緣。
但,就僅是這樣,她卻覺得被鎮壓到有些喘不過氣,眸底一陣酸澀。
「我想跟你說的,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不是有意隱瞞,她沒能在一開始就做出抉擇,總歸是近君情怯。
她急欲解釋,舌根卻不聽使喚,忽地,那股百花盛開的異香漫進鼻間,她知道有異,知道該定神行氣重整防衛,但知道歸知道,心裡著急,氣血根本左突右沖,亂得她胸中窒悶,喉里已隱約嘗到血腥味。
凌淵然直想狠敲自己兩下。
兩人陷在幻陣中,他不先將她帶出去,竟跟她就地對質起來……他是怎麼了?是因為憂心她,以至於亂了方寸嗎?
見她擰眉閉起眼,眼尾明顯濕潤,垂掩的墨睫瞬間沾染濕氣,他心頭驀地糾結,又興起想自槌兩記的衝動。
「穩心。」他盤坐在地,將幾近赤裸的她撈進懷裡,讓她的背貼在他胸前。
「兄長……」已喚慣了,即使底細被知曉,義結金蘭、愚兄賢弟什麼的皆是假,她還是只知這麼喚他,「我想跟你說的,我、我……」
異香猛地又來一波,彷佛能滲進膚底,她細細顫慄,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烤,非常難受。
「聽話。」他聲微沉,兩手分別握住她的手,十指扣著十指,手脈緊貼手脈。
「穩心。隨我吐納,慢慢來。」
他指尖迸出無形的勁力,曾同修功法之因,當「激濁引清訣」被催動,他的力量能輕易牽引她的,便如她落進這個幻陣中,他且憑與她之間的內息相應與一縷的氣行神通,就能在虛空中追尋到她的神識,來到她身旁。
如此,就讓他為她策動功法,為她掃蕩混沌沉鬱。
讓他領著她一層層建起衛牆,建出一個強悍的氣場,讓他帶著她——
破陣而出。
【第六章】
「是高祖爺爺親口與孫兒訂下的規則,最後卻出爾反爾,還出其不意發招,如此豈是大家風範?」
「何來岀其不意?你聽到有誰喊停了嗎?沒有嘛!既沒叫停,岀招便不算犯規。」老老的嗓聲偏細,說得略急了,聲調不禁盪高,聽起來有些刺耳。
「當初說好,只要有本事摘到幻影花,讓花自個兒認了主子,高祖爺爺就什麼也不管,任由這株幻影花隨它的主人離開山腹,離開谷地,如今花已有主,高祖爺爺莫不是捨不得?」
「咱還有什麼捨不得的?」老老的聲音突然轉低沉,很洪亮,能震得人胸腔共鳴。如此這般,像是同一人在說話,又似不同人了。「你這小子若肯乖乖就範,這整座山腹里的寶貝全歸了你,歸了氣宗、劍宗那些傢伙,我都不會多眨一下眼。」
「老祖宗使那樣的幻陣……恕孫兒無法苟同,總而言之是高祖爺爺失信在前,此關確是我們得勝,您不能再強留誰。」
偏細的尖銳嗓音又起。「誰失信了?誰啊?!當時跟你訂約的可不是我。
「也不是我。」低沉聲音緊接著道。
細嗓笑了兩聲。「嘿嘿,你是跟你阿大高祖訌約,可沒跟咱倆訂啊,什麼『出爾反爾』,『失信違諾』這般罪名,咱們可不擔。阿大,你擔不擔?」
好半晌過去,同樣是老老的聲音,但聲線更幽沉,如不見天日的深谷里長年回蕩的風旋,慢吞吞答道——
「把女娃娃給打進陣里的又不是我,不擔。」
半昏半夢間,有人圍在她身邊交談。
惠羽賢眼皮子底下的眸珠不住輕顫,下意識想去聽取、去分辨。
閣主大人也在其中。
他的聲音她已然熟悉,不熟悉的是他語氣中透岀的無奈,有幾回還在一陣吵嚷中選擇靜默,好像拿老人家很沒辦法,非常無言。
至於老人家……她本以為只有一位,分辨到後來,竟然不止嗎?
感覺人來來去去,有時三、四道聲音,有時是兩人對談,也有單獨杵在一旁喃喃自語著,還會把她當成說話的對象,要不就自問自答。
此刻——
「該醒了吧?」、「是該醒了。」、「眼晴不張開嗎?」、「張開眼晴不一定是醒著。」「那閉著眼是醒著嗎?」、「唔……」
「老大你掐女娃兒一下,看她叫不叫痛?」
「痛了就是醒了。」
「老二你把人家女娃娃打了,還要我掐她,你這人……嘖嘖,咱不想跟你站一塊兒。」
「嘿,你還有臉了?歸根究柢還不是因為你跟那小子訂約!說什麼幻影花絕對不會被摘走,他得不到花去救命就只能來求咱們,屆時要他乖他就會乖,你瞧你瞧,那小子肯乖了嗎?」
「他不乖你也不能對女娃娃出招,不過……話說回來,這樣耐打耐摔的娃兒還挺稀罕的,老二你臨了使的那記幻術,落在女娃娃身上卻痛在那小子心上,這招『隔山打牛』倒也可以啊。」
「是吧是吧?咱都覺自個兒厲害,腦子轉得夠快。」
「幻境迷亂,且有是異香助陣,女娃娃的意志很是不錯,以她這個年紀有這般內力修為也算難得,倒沒被完全奪去神智,欸……這……這也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