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閣主大人白晳修長的指搭在她手脈上,她微僵著沒有閃避,聽他問道——
「你說沒有氣恨,可留你在南離山腳下習藝生活,我與你師父師娘幾次魚雁往來,曾附帶信件予你,然從未接到你的回信,卻是為何?」
在確定她的脈象平穩無事後,他便撤了手,白玉俊容看起來是有些冷淡,但也不像作怒。
看不懂,好苦惱。惠羽賢微擰眉心,只得硬著頭皮作答。
「頭幾年還是……還是生氣的,又氣又傷心,所以讀了信不回。之後你正式接手乘清閣,信來得少,漸漸也不再跟師父師娘問起我的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我……我終究長大了,懂得回頭去衡量當時的情況,心裡多少就明白,明白留在南離山腳下跟著師父師娘一起生活,對那時的我來說,應是最好的事兒,所以不生氣、不傷心了。」
「既是如比,那時再見為何不肯來認?」
「……」她咬唇,眸光意圖瞥開。
「為何?」他語氣沒有咄咄逼人,絕對沒有的,只是氣場較強大罷了,強大到讓被問話之人想敷衍了事都沒辦法。
惠羽賢做了兩下深呼吸,發紅的臉蛋豁岀去般一揚。「要怎麼認?就是……就是會不好意思啊!」
原因竟是如此簡單?
凌淵然愣了一下,驀地輕笑出聲,「沒想到吾家賢弟臉皮甚薄。」
被言語調侃的人兒仍直挺挺跪坐,她兩手端正地按在膝腿上,蜜頰暈開兩團紅濕,五官有些緊繃,模樣是苦惱、倔強、輕郁的,也是窘迫、羞赧、微微氣悶的。他端詳著,想起年幼旳強忍淚水的她,再望著眼前傲氣猶然的她,心間有暖泉涌溢,俊唇不禁勾揚。
他嗓聲幽柔道:「當初我行游天下的功課尚未完成,將你留給老前輩夫婦之後,我在外又行遊了近三載,直到弱冠之年才返回乘清閣。江湖走踏,諸多兇險,實不宜帶著年幼的你一起,但與其將你送回人多口雜的乘清閣,還不如讓你在南離山腳下跟著老前輩夫婦倆過活,我以為那麼做對你最好。」
惠羽賢擱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長眸湛亮,眨都捨不得眨。
閣主大人在跟她解釋呢!他、他竟願意跟她說這些?
「師父和師娘待我很好,我在那裡很快活,我知道的……後來就知道了,你、你其實已替我想好,可我一開始不理你,之後就不該怎麼再理你離開南山進到武林盟做事,好幾次呀聽聞乘清閣的事,也曾想過偷偷去看你一眼,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她眼底隱隱有光,眼神卻顯堅毅。
「當年之事,我實欠閣主一聲謝,今日當還。」
語畢,她跟著跪直,朝坐著的他作揖一拜,額頭觸榻時還「咚」地一響。
凌淵然臉色一變,沉眉瞪著她那顆後腦勺,以及那一大把絲緞般的黑髮。
好一會兒他武器了,慢幽幽地說著彷彿不相干的事,「幻影花是山腹中的靈氣所孕育出來之物,汁液的延年益壽的功效,更是萬用的藥引子,端看如何使用,它能是救命仙丹,亦能煉成至毒藥丸,而吾家老祖宗佔山為王,自然也把花兒也瞧成自己所有,不僅設陣護守,還放養巨蟒護花。」
見她緩緩直起上身,抬起頭,他無視她表情怔忡,接著道:「高祖爺爺說我盡可將花摘走,倘是我尋得到幫手。我找到你,你也確實不負我所託,只是我還是太輕忽,以為幻影花得手后就萬無一失,未料高祖爺爺在那當下出招,老人家柿子挑軟的捏,拿你開刀……」
「你隨我練『激濁引清訣』,功法一動,五感相通,老祖宗約莫是看明白了,遂拿你誘我入瓮,那個幻陣我自是要進的。」
她胸房的鼓動略劇,頰面越發潮紅,微抿著唇直視他不放。
凌淵然繼而又說:「老祖宗有意催逼,在那個似真似幻之地,一切的感受若迴流,人會被帶往有生以來最無助、最恐懼的那段記憶里……」
頓了頓,與她對望,沒靜再語。「你做得很好,很努力的讓自己不忘呼吸,而我既入陣尋你,老祖宗的幻陣如何奇論不良我早有覺悟,既看了你,看得那樣徹底,該負的責任我當負起。」
見她張嘴欲言,他搶在她前頭又道:「然而,你此際這一跪一拜一磕頭,行如此大禮,說是欠下的今日當還……賢弟可是覺得自己是來報恩,所以如何受折騰皆可,你想與我兩清,也就不願為兄負責,是嗎?」
惠羽賢被他長長的一串話弄得神思浮動、心緒跌宕。
她知道凌氏老祖宗適才要他負責、問他是否願意是為何事,說穿了,不過是她中招被打進幻境,他隨之而來瞧見她赤身裸體……如此罷了。
就算他「看得那樣徹底」,她也沒想過要他負責啊!
她重重咬舌,疼痛讓神識一凜。「我沒有……沒要與你兩清……」
「那麼,你想我們如何?」
那問話的氣勢令她氣鼻略窒,真被問得無法響應。
她思過又思,最後只能訥訥出聲。「那是在幻陣里……對,是虛幻的,是無中生有,它、它並非真正發生……你說看得徹底,其實並無那樣的事……」強調般用力搖頭,再費勁兒地組織言語,鼓勇道——
「再有,就算……就算真被你看個精光,看得再透澈,那……那又如何?我反正不在意。江湖兒女本不該拘泥於小節,我半點兒沒往心裡去,閣主又何須為一個幻陣中的虛景自責?」
她不清楚是哪句話惹惱他,總之他是青黑了俊顏。
他完全不理她的話,直狠再問:「所以,你想我們如何?」
彷佛快招架不住,惠羽賢硬撐著不願眨眼,怕雙眸這麼一閉,熱呼呼又濕漉漉的透明玩意兒便要溢出眼眶。
她不會哭的,也沒想要哭啊。
她沒想跟他如何,只想從今往後能親近再親近,永遠不離。
但他為何非要這樣逼她?就不能作沒那一回事嗎?她都不在意了……
忽地,他上身傾靠過來,一袖大展攬住她的頸子,將她的頭勾近,那神俊目光幾要迫入她瞳仁里。
獨屬於他的清冽氣息薄噴在她臉膚上。
「看了就是看了,我記性絕佳,每分每寸便似恪印在腦海里,滅不掉、忘不了,賢弟不在意,那是賢弟本事,這個關你過得了,為兄卻過不了。」
惠羽賢實在不懂閣主大人為何要那樣嚇她?
她也實在不敢去想那時墜進幻陣中,他到底看得有多徹底。
都已經夠教她臉紅,羞到不敢想,他還要一提再提,硬逼她面對。
最後誰也沒讓步,但她直勾勾與他近距離對視的雙眸突然滾下兩行淚。
她才不是哭了,只是……只是與人對瞪是很花力氣的,鼻間酸澀,眼睛也酸酸澀澀,不想輸掉氣勢,眨都不肯眨一下,於是眸里就起雰了。
他見到那兩行沮淚,冷嶮表情明顯一頓,迫人的話語止在唇間。
兩人僵持不下的氣氛是被紅花和巨蟒打破的。
木門驟響,被推出一道縫,縫隙漸漸被推開成一人能進岀的寬度,然進到石室里來的並非三位老祖宗里的哪一位,而是一條白到發亮的大蟒貼著地、徐慢地滑將進來,最後還滑上廣榻,蛇行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