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 我自己來問夏遠山
宮女不置可否,只是朝秦紫蔻笑了笑,押著沐晴就要打開房門。
房間里的燈忽然亮了,影子改變了方位。
宮女一愣,下意識地去看床上的蟬息。
趁著這空當,秦紫蔻一躍而起,雙手連揮,喚起一道道勁風,襲向宮女周身上下。
宮女躲得匆忙,又要顧及手裡的沐晴,沒轉幾個身便被打中,一側腰間頓時血流如注。
秦紫蔻想再接再厲,無奈影子又蛇般纏了上來,拖住了她的手腳,扼住了她的咽喉。
宮女不敢再久留,連門都不敢開,將沐晴甩上肩頭,從窗戶跳了出去。
沐晴隱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呼喚,聽不清在說的什麼,也辨不出是男是女,但那聲音,竟好像是熟悉的。
下一秒,不知怎麼的,她動不了了,所有的感覺都很清晰,甚至異常敏銳,可就是全身無力,不提出聲,就是眨一眨眼都有些困難。
宮女加快了腳步,嘴裡喃喃地叨念著,跑出小院,東一拐西一拐的,到了個偏僻角落,躍上一棵大樹。
她讓沐晴靠坐在樹榦上,不錯眼地盯著。
沐晴不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麼,要躲又動不了,心裡害怕極了。
宮女摸了摸自己的傷口,將帶出來的血抹到沐晴手上。
「你是不是殺了夏遠山?」隨後,她急切地問道。
沐晴還是無法動彈,不過喉嚨口似乎鬆快了些。
「說話,你是不是殺了夏遠山?」宮女又往她手上抹了點血,「你能說話了。」
「我不知道。」沐晴的聲音猶如喘息。
「他失蹤了,你修成了人形,一定是你殺的。」宮女不相信,「你是怎麼殺的他?」
「我真的不知道。」沐晴也是頗無奈,「我不是這裡的人,你們能做的那些,我完全不會,什麼都不會。」
「你一定還知道別的。」宮女兩手抓住沐晴的肩膀,「是因為木偶里的東西嗎?那是什麼?它怎麼殺的夏遠山?」
沐晴張嘴,剛要回答,被呼喚聲打斷。
這次,她聽清了,那是個女人,在不斷地叫著「影兒」。
宮女變了臉色,發瘋一般,用力搖晃起沐晴來:「說,快說,沒時間了,快告訴我!」
「影兒,你受傷了,回來。」聲音清清楚楚。
宮女沒有動,也沒再說話,看起來有些恐懼,還帶著失望。
「把木偶帶回來,我來問。」這聲音中不帶一絲情緒。
宮女垂下眼,放棄了繼續打探的念頭,扛起沐晴,跳下樹,兜兜轉轉的,居然到了之前設宴的餐廳。
「你這孩子,怎麼去了這麼老半天?」餐廳的角落裡有張小方桌,桌后坐著個七八十歲的老太。
宮女放下沐晴,朝老太鞠了一躬。
「小公主看著年紀不大,本事可不算小,去之前我就讓你小心些,怎麼還是弄成這樣?」老太的語氣中透著責怪。
「嚴婆婆,對不起。」宮女小聲地道歉。
沐晴打量著這被稱為「嚴婆婆」的老太,越發覺得她的聲音熟悉至極,可看那張滿是皺紋的平平常常的臉,又很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她。
嚴婆婆慢條斯理地折著餐巾:「你去的時候,小公主問出什麼了嗎?」
「沒有。」宮女低著頭,「小公主一進去就想動手,我只好也出手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只想把自己要的東西先搶過來再說。」嚴婆婆點了點頭,「你的傷是怎麼回事?是蟬息嗎?」
「不。」宮女始終是恭順的樣子,「起先房間的燈是關著的,不知道誰開了燈,影子變了位置,我是被小公主打傷的。那時候,蟬息還沒醒。」
「貓魃滑頭得很,尤其是這隻。」嚴婆婆似乎不很待見蟬息,「確定是小公主下的葯嗎?確定他吃了嗎?你回來的路上,沒被發現嗎?」
「確定。」宮女一一作答,「葯是小公主很久以前就備好,一直隨身攜帶的。晚宴開始之前,她知道我要去幫客人梳洗換衣服,曾來找過我,問起過蟬息的衣服,還拿起來看過,我注意到她把藥粉灑在了衣服領口上。我回來時,沒有人發現。」
經她一說,沐晴想起來,好像確實曾在那一群忙忙碌碌的人中間,看到過這張臉。
「嗯,不錯。」嚴婆婆對宮女的回答還是滿意的,「去吧,后廚還有些活物。」
宮女明顯鬆了口氣,又一鞠躬,急匆匆地走了。
嚴婆婆慢慢地將手裡的餐巾折成一朵小花:「沐晴是吧?能說話嗎?」
沐晴緊張起來,不敢吱聲。
「你身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呢,我知道你能說話。」嚴婆婆把玩著餐巾花,「告訴我,夏遠山到哪裡去了?」
「失蹤了。」沐晴想,總不能說被我吃了吧。
嚴婆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緊接著,整個餐廳安靜下來。
沐晴能感覺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的視線,能感覺到嚴婆婆還有話要說,還能感覺到自己的這個謊言有多拙劣。
沉默良久之後,嚴婆婆站起身來,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沐晴注意到她腰側的衣服是濡濕的,有很大一灘血跡。
「影兒是我的分身傀儡。」她說,「她受傷,會連累到我。」
沐晴憶起了曲猷,還有他在小島上說的那些話。
「我剛才分了神,她去找你的時候,沒有盯著她,不過,猜都能猜到,她也在打聽夏遠山的下落吧?」嚴婆婆抖開餐巾花,捂住傷口。
這時,又進來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地將沐晴架了起來。
嚴婆婆湊近,仔仔細細地觀察過沐晴的臉,笑了笑:「真看不出有多厲害,你到底是怎麼把夏遠山的魂魄給吞了的?」
沐晴暗道不妙,原來什麼都沒瞞住。
「算了,你也不會說,我自己來問夏遠山吧。」嚴婆婆將沾滿血的餐巾蓋在沐晴臉上。
血很粘稠,帶著強烈的腥氣。沐晴原以為她會心生厭惡,可不承想,血液的氣息竟令她精神一振,體內的月之精華霎時翻江倒海,一遍遍地流轉、沖刷,彷彿在凈化,在給身體注入了新的活力。
沐晴感覺到力氣回來的瞬間,不假思索地甩手,將架住她的宮女甩出老遠。
「你還記得我的吧?應該是不會忘記的。」嚴婆婆喃喃地道。
沐晴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醒了過來,在輕輕地蠕動,低低地嘆息。她沒有拿掉臉上的餐巾,而是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居然覺得血液是芬芳甜美的。
「你和錢鑫,一個在北王宮,一個在煦揚宮,一個裁縫,一個廚子,跟著國王混,日子還都挺好過的。」記憶的閘門猛然打開,沐晴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嚴婆婆呵呵地笑了:「山裡的日子不好嗎?逍遙自在。」
沐晴以雙唇銜了餐巾,輕吮之下,嘗到了久違的甘醇:「當然還是待在王宮裡好。」
「你怎麼回事?怎麼讓這小妮子給收了?」嚴婆婆話鋒一轉。
沐晴一把扯下餐巾:「老婆子,我不是夏遠山。」
聞言,嚴婆婆有些意外,沒有吱聲。
沐晴用餐巾乾淨的地方擦拭著臉上的血跡:「我不是傀儡師,對你們那些道道不太懂,怎麼會收了夏遠山的,我是真不明白,所以,不要再問了。」
「那你知道木偶里是什麼嗎?知道該怎麼才能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嗎?」嚴婆婆不再拐彎抹角。
沐晴看著她,害怕與慌亂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猜疑、嫉妒和憤恨。她恨命運不公,怎麼自己偏偏就整日提心弔膽,到處奔波,動不動便風餐露宿,而他們,就能在王宮裡生活,不說錦衣玉食,至少衣食無憂。
嚴婆婆與沐晴對視,卻無法看出她在想些什麼,只感到那眼神中透著陰狠和堅定,與初見時的惶恐不安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木偶里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我如果知道,早就動手了。」沐晴開口了。
嚴婆婆當然是不會相信的:「夏遠山呢?他知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他知不知道。」沐晴繞口令般回了一句。
「姑娘,你雖然有了人形,可到底還是個木偶,而我,是傀儡師。」嚴婆婆提醒道,「你儘管不是我的傀儡,但有些事,夏遠山能做,我也能做,如果你不想多吃苦頭,最好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否則……」
「否則?」沐晴打斷她,「會像那個影蛇一樣對不對?你哄她做了你的分身傀儡,你有不計其數的方法可以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讓她去后廚找活物療傷,其實那活物,你也動了手腳,她偷偷來向我打聽殺了傀儡師的辦法,你知道,你不會讓她好過的。」
嚴婆婆沒有任何錶示,算是默認了。
「老婆子,我不怕你。」沐晴氣定神閑,「你還是暮遙王的人,把我弄壞了,可沒辦法交差。」
嚴婆婆又笑,笑容明顯有些勉強。
「說實話,夏遠山是知道一些事。」沐晴捏了下餐巾,感受著指尖的滑膩,「不過這些事,我只跟暮遙王說,你能否讓我見他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