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都城(下)
「好好好,謝謝侯老闆,謝謝白大哥。」安若木忙站起身,連連鞠躬。
老白拍一拍他的肩膀:「行走江湖的,的確該萬事小心,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安若木陪著笑,又是一連串的道謝。
辭別兩人,走出酒館,牆上的門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夏遠山一邊走,一邊不放心地頻頻回頭。
安若木腳步輕盈,行道都帶著風:「船有了,該去賺點船票錢了。」
「什麼?」夏遠山沒聽懂。
安若木笑笑,低頭看看自己。
他穿的是在小鎮上問人要來的舊衣服,有不少油漬和補丁,袖口、下擺處也有嚴重的磨損,看起來,就是個窮困潦倒的人。
「這樣挺好。」他對自己的形象很是滿意。
「你要幹什麼?」沐晴也想不通。
安若木不答,問清楚了路,哼著小曲來到碼頭上,找到工頭,問有沒有活干。
工頭眼皮都不抬,領著他來到一大堆貨物前,說了個價錢。
安若木爽快地同意,拿了工頭遞來的竹籤,甩開膀子就搬起來。
「你在幹什麼?」夏遠山和沐晴異口同聲地問。
「幹活,賺船票錢。」安若木答得理所當然,「你以為那侯老闆會白白讓我們搭船?還是你有錢?」
夏遠山一言不發,自沐晴頭上拔下個發卡,直送到安若木鼻子底下。
「哇,墨琉璃啊,真好真好。」安若木讚歎著,眼中卻不見絲毫驚喜,「快收起來,省得被搶了。」
說完,自顧自幹活去了。
夏遠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叫不回安若木,又不敢一個人走,無奈之下,只好在附近的茶攤上坐下。
接下來,從艷陽高掛直到夕陽西下,他看著安若木懶懶散散地裝貨,不時和這個聊聊,和那個侃侃,漸漸的,也似乎有些明白到這裡來的目的了。
終於,安若木把最後一件貨物也搬到船上,還了竹籤,手裡掂著幾枚銅幣,在夏遠山身邊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來。
「辛苦了。」夏遠山將一杯茶推過去,「船票錢賺夠了嗎?」
安若木把銅幣一枚一枚在桌上擺開:「我要是把這個給侯老闆,他怕是會把我們扔到海里餵魚。」
「那,打聽到什麼了嗎?」夏遠山看一眼銅幣。
「榮泉和卓越還是沒有消息。」安若木用雙手抹了抹自己的臉,把銅幣收好。
「他們說不定已經先回去了。」這既是安慰,也是沐晴目前最大的心愿。
安若木勉強笑一笑,長出一口氣,站起身:「走吧,把墨琉璃賣了,今晚我要大吃一頓,舒舒服服泡個澡,再好好睡一覺。」
墨琉璃是貴重的寶石,但並不罕見,那個發卡也不算是做工精美的藝術品,夏遠山說這是自家祖傳的,珠寶店的店員看了看成色,便也就收下了。
拿著一小袋零零散散的金幣和銀幣,他們買幾件換洗衣服,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住下。安若木管自己吃喝享受去了,夏遠山則將沐晴放在窗台上,自己收拾乾淨后,在床上合衣躺下,再沒任何聲息。
沐晴斜靠在窗框上,見空中一輪圓月,周圍繞著五彩繽紛的月華,似穿著一件羽衣,煞是好看。
「要下雨了吧。」她喃喃低語著,想到家裡陽台上的花,這麼久沒澆水,怕是都乾死了。
月光如水般泄下,照在身上,竟是暖暖的,沐晴愜意地舒口氣,思緒轉到住在樓下的房東阿姨。她記得,那天下班回家時,阿姨說要送吃的來,後來她困極,很早就睡了,也不知道阿姨來沒來過,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她自小是個孤兒,長大后,為維持生計,輾轉奔波於各個城市,見多了世態炎涼,習慣了人情淡漠,到這裡,只因不能自由行動和身軀太過嬌小而感到不便,倒是很快就適應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種種。
她要活下去,不管在哪裡,不管命運對她做了什麼。
「別瞎想,排除雜念,你這樣很吵。」夏遠山突地開口了。
沐晴嚇一跳,緊接著猛然記起,她的所有想法,都不單單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我不會,你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來聽我在想什麼?」她感覺被窺視了,心裡很不舒服。
「我也沒辦法,要麼你把一魂一魄還給我。」夏遠山起來,正對沐晴,盤腿坐好。
沐晴想還,但現在還了,又要回到之前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狀態,要是那樣,被窺視就被窺視吧。
「休息一會兒吧。」夏遠山看著沐晴的背影,「明天天不亮就要出發,船先經內河到風雀灣,晚上停在那裡,第二天接受過檢查才能出海,所以,明天晚上沒有月光,你會很難受。」
「我睡不著。」沐晴轉過身——自在安若木手中清醒,她一直精神奕奕,不困,不餓,也從沒想過要上廁所。
「不用睡,就像我說的,排除雜念。」夏遠山下了床,來到窗邊,「靜下心,能感覺到月光進入身體,在體內流轉。」
沐晴閉上眼睛試了試,什麼都沒有。
「靜下心。」夏遠山的聲音很輕,「從這裡進去,到這裡,再到這裡。」
他的手指輕輕觸了觸沐晴的頭頂、胸口、四肢。
沐晴深深地呼吸幾次,再試,仍是一無所獲。
夏遠山笑起來:「罷了,慢慢領會吧。」
沐晴不免有些沮喪:「要領會多久?」
夏遠山不答,換了個話題:「你以後是不是想有個肉身?」
沐晴用力點頭——她不喜歡這個人偶,雖然精緻漂亮,但總透著詭異。
「你可想好。現在你是傀儡,不需要食物,不用睡覺,等哪天有了肉身,所有的需求都和常人無異,會多出不少麻煩。」夏遠山看著窗外,目光投向遠處。
沐晴仍是點頭:「我還得想辦法回去,就是要和平常人一樣,再說,從出生到來這裡之前,我一直都是這麼麻煩地活著。」
「好。」夏遠山拍拍她的頭,「再領會領會,排除雜念。」
語畢,回床上睡覺去了。
沐晴按他說的做,不知不覺的,竟也迷迷糊糊起來,但說是在睡覺,卻又不像,因為周圍的風聲、蟲鳴、店裡的人走動的聲音,所有的一切,她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之後,房間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
夏遠山起身,拿了沐晴,打開門。
門外是安若木,一樣不出聲,只一歪頭,率先走出了旅店。
到了碼頭,侯老闆正在指揮工人裝貨。
夏遠山又拔下根沐晴的發卡,遞給安若木。
安若木接了,送到侯老闆面前。
侯老闆淡淡地看一眼,往褲兜里一揣,再不理睬安若木和夏遠山。
安若木站在那裡,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做什麼。
夏遠山等了一會兒,沉不住氣了:「什麼意思?」
安若木忙做個噤聲的手勢。
侯老闆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覺得差不多了,回過頭,像是才發現他倆:「你們還站著幹什麼?那麼多東西要搬,去幹活啊!」
安若木點頭哈腰,一疊聲地「是是是」,急急扯一把夏遠山,隨便搬了個什麼,來到船上。
貨倉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是留給他們的,鋪著乾草,旁邊堆著整船人的淡水和乾糧,還有一扇小小的圓窗。
「侯老闆的忙已經算幫得差不多了。」安若木舒舒服服地在乾草上躺下,「接下來,如果我們被查到,他會說自己毫不知情,我們是偷渡的。等到了薄氤島附近,他會讓人放下小船,但絕對不會通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