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章五

《面朝大海》第十章五

周怡叫我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她以為我可以置身事外,真是天真哪。我能置身事外嗎?這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呀。咱老胡住院的日子,我可沒少受氣呀。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給人架空了。我說的話沒人聽了,上面的精神也到不了我這裡。辦公室的日常工作全是張克光同志在做,這本來是我給他定的崗位。我平時就管些大事,譬如開中心組會議,接待上級領導,與地方政府溝通。可現在領導上不讓我做大事了。當然也沒叫老張做,叫吳進做了。咱馮子興同志不用辦公室了,把辦公室冷藏起來了。就因為我是辦公室主任。我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看書,就煲電話粥,有時給周怡打電話,她也是沒精打採的,因為她也給人晾起來了。有一天,我閑得無聊,就拿了包煙,去找李一良。胡漢林時代,我經常去他辦公室,兩人泡一壺茶,抽著煙,天南海北地侃。李關長是北京人,在廣東生活了幾十年,還是一口京腔,一句廣東話也不會講。跟他講話你很難掌握要領,他要麼東拉西扯,要麼就儘是車軲轆話。但他那裡有好茶好煙,所以關里的科級幹部愛往他辦公室里跑。我因為最閑,所以也跑得最多。我走到李一良門口,看見門開著,就走了進去。李一良正在看電腦,抬頭看見是我,啊了一聲,居然沒有站起來。要是以前,他早笑呵呵地離開座位,老遠丟一根煙給我了。我沒太在意他的舉動,在沙發上坐下,給他扔了根煙。他沒接,香煙掉在桌上,往他面前滾去,他伸手攔了一下。香煙在桌上搖了搖,停住了。我有些沒趣,仍然坐著,點著火,重重地噴了口煙出來。李一良說,不忙啊?他這是沒話找話說。顯然還不太好意思把我晾在一邊。我說,一般般吧。幾口把煙抽掉了一多半。李一良終於站了起來,他剛想往這邊挪步,電話響了。他接了電話,啊啊幾聲。然後對我說,我去一下馮關那兒。我在李一良的辦公室里,抽完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我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罵了一聲他媽的。這下好了,我閑著了。他媽的,閑著就閑著,咱不幹活還有錢收,何樂而不為呢。這樣好的工作到哪兒去找呀?周怡那丫頭說得對,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這就叫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別看這丫頭年齡比我小,可比我深刻得多。想起周怡,我就有些激動。咱教一場書,得了這麼個學生也算是老天有眼哪。我撥通周怡的電話,對她說,姐們兒,咱晚上聚一聚?周怡說,行啦,你來接我。下班后我開車去接周怡,她穿了件露背的花裙子,拎一隻乳白色的手袋。至少年輕了兩歲半。看到我她就說,奇怪,馮子興怎麼沒把你的車收掉?我想想也覺得奇怪,是啊,要論老馮的個性,他不是做不出呀。胡漢林的幾個親信,都在大會上表態支持他,就我沒吭聲。他居然沒拿我開刀,倒是讓我吃了一驚。我說,不是不治,是沒到時候。周怡就在那裡竊笑。我說,對了,我發現你好幾天沒笑,今天笑了,有啥樂事?周怡說,咱高興馮子興還沒治你。說完她上了車,繫上安全帶。我說,至於嗎?周怡說,這年頭誰也信不過,只能信自己。聽了這話我有些不高興,就算不相信我的為人,也該相信我的車技吧。周怡問我去哪裡吃飯。我知道她想吃東北菜,偏說去吃川菜。這丫頭吃不了川菜,吃了臉上長疙瘩。周怡的犟勁上來了,說,討厭啦你,東北菜。我說川菜。周怡說東北菜,我說川菜。兩人相持不下,周怡說拋硬幣,她要字,我要花,結果她輸了。周怡撒賴,說一次不算,要三次,第二次我又贏了。她沒想到運氣這麼差,氣得一路上不說話了。讓她生氣可不是我的初衷,為了討好她,我說,吃完飯去看看胡漢林吧?周怡說,不勞你費心,他出院了。我一聽吃了一驚。這麼快出院了,也算是一大怪事。我知道胡漢林得的是心病,這心病得心藥醫。可他這心藥沒那麼好找。所以說他應該住一些日子才對。這麼快出院一定是有些新的動態。我說,出院了也可以去家裡看看他嘛。畢竟同事一場。周怡說,他閑得住嗎?早去北京活動了。我說,啊,明白了。我就說咱胡關長沒有那麼容易趴下嘛。周怡說,你說過嗎?我說,沒說過嗎?在川菜館,我點了一大堆菜,全是辣得流油的,結果我吃得鼻涕橫流,用了好幾包紙巾。周怡說,你真噁心。她要了兩碗醪糟湯丸,細咽慢吞。我突然想拿周怡開開心。我說,咱們馮關長也夠厲害的,才半個月功夫,咱胡關長的幾個心腹愛將全異幟了,不如我明天也向他繳械投降?周怡只顧吃湯丸,哼都沒哼一聲。我說,咱今後也得跟你拉開距離,別讓你耽誤了我的大好前程。周怡說,哼,還不知誰耽誤誰呢?我說,咱胡漢林就算是東山再起,也是起到別的地方,你的一條小命還是捏在馮子興手裡,你等著過好日子吧。周怡說,你等著看笑話吧。說完就不再睬我。我本來只想跟她鬧著玩玩,沒想到鬧到她心裡去了。後來我想盡辦法逗她,她就是不睬我。我送她回家,想跟她上樓,她也不讓我上。第二天上班,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她一聽到是我的聲音,就把電話掛了。搞得我一整天心神不寧。我坐在辦公室里,突然有些憂心忡忡,咱一個農民的兒子,三十齣頭弄了個科長做做,也算不容易,咱老爹老娘知道這事算是高興壞了。當然這一切全是托周怡那丫頭的福,也就是託了胡漢林的福。咱不能就這麼止步不前呀?昨天跟周怡開玩笑,可我幹嗎不拿別的東西開玩笑呢?這就是說我內心深處可能還真有些下作的想法。周怡對我這種男人的齷齪心理說不定心知肚明,所以才會生氣。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跟馮子興本來就沒有什麼利害衝突,向他屈膝一回又有什麼所謂呢?我突然覺得渾身燥熱起來,有了一股迫切要表白的**。我點了根煙,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好幾次我走上了二樓,走上了三樓,可就是沒有勇氣去敲馮子興的門。他要是跟李一良一副面孔,我還不是自取其辱?胡漢林時代,李一良還跟我稱兄道弟呢。後來我抽了兩包煙,把嘴唇抽出了無數個血泡,滿嘴臭氣。我心裡說,好了,這個樣子就不用上去表白了。下了班,我還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後來我看見桌子上的車鑰匙,突然覺得希望之門還開著一條縫。馮子興把胡漢林的幾個愛將的車都收了,就是沒收我的車,這是什麼道理?說明他還是對我網開一面啊。其實咱們爭來爭去,無論是做科長還是做關長,不就是為了一部車嗎?胡漢林為了一部車還住進了醫院呢。想到這一點,我覺得還是應該去拜拜馮子興,我跟他共事也有些年頭了,聽說他喜歡人拜,我還沒拜過他呢。不就拜拜他嗎?又傷不了我半根毫毛。那天晚上,我開車去了香格里拉酒吧,灌了自己十罐啤酒。慶祝自己戰勝了自己。我把最後一罐啤酒灌進肚子的時候,想起了周怡和胡漢林,突然就淚流滿面。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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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生活中丟失的精神家園――面朝大海(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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