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四章一
馬羚從西歐回來了,買了台手提電腦給我做手信。我拿起那東西把玩了半天,真有些愛不釋手,可我故意說,這玩意兒是好,可我不知道該不該收,要是有人上綱上線,別說處級沒指望,這科長大概也沒得做了。馬羚說,誰敢幹綱上線?咱們是什麼關係?我說,是什麼關係?馬羚說,至少在熱戀中吧,儘管還沒訂婚,但說不定哪天就結婚了。我說,你原來還真起了嫁我的心思呀。馬羚說,讓你高興一下嘛,反正我說過的話也沒有幾回當真。她還把這個當成她的優點了,沾沾自喜。接著她說,你幾時有空?我說幹啥。她說我哥想見你。我說你哥見我幹什麼,有什麼事嗎?馬羚說你少來。我這才明白原來她要帶我去見她家人。我說,除了你哥,還有多少人在這裡?馬羚說,就我哥,咋了?我說不咋了,我的意思是要見就一次見完,別今天見一個,明天見一個,讓我負擔太沉重。馬羚說,還真得一個一個的見,我媽在上海,我爸在北京,我姐在美國,我……我說打住打住,你們家可是城市的,也不搞計劃生育嗎?馬羚說,我說我表姐,還有我姨媽,我姑媽,我舅。我說還有七大姨八大姑。馬羚笑了,她說,想把我娶回去可不容易。我說,當年這麼多人把關,就給你挑了那麼個六點鐘?馬羚也不惱,說當年就是沒有把關,是我獨裁,所以這次一定要嚴格把關。我說,那咱們還是這樣算了。要是合得來,就這樣過一輩子,合不來,分開也容易。馬羚說,你倒是想得美,再過幾年,你還是一枝花,我卻成了豆腐渣。你一旦起了異心,我豈不是人財兩空。我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財兩空的是我,你是富婆,結了婚,我就可以分你一半財產,這麼沒名沒分的,我啥都沒有。碰上一個別有用心的人,還說我受賄放私。馬羚大大咧咧地說,本來就是嗎?在她心目中,我不僅是個貪官,還是個跟走私分子同流合污的人。我們見了面,就拿這事扯得口乾舌燥,馬羚抓起茶杯,喝了口水。說,說真的呢,我跟我哥吃飯,你一起去吧?我說,不是相親就去。馬羚說,那今天就不算相親。我說,你哥還是要見的,聽說他是口岸辦的一個小頭目吧?馬羚說,管了一個小部門,處級,外面都說處級幹部比處女還多。我聽了嚇了一跳,這話前兩天才聽夜總會的小姐講過,這會兒又從她嘴裡冒出來了,我去夜總會唱歌的事不是讓她知道了吧?看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有弦外之音。我一顆心才算踏實下來。其實讓她知道我去歌廳唱歌也無所謂,我就擔心馬仁龍把什麼都事無巨細地告訴她。這婆娘平時大大咧咧的,有時候較起真來,真讓人受不了。在學院里,我可是體會深刻。馬羚從柜子里拿了個袋子出來,那袋子很精美,一看就知道裡面裝的是高級的東西。我說,什麼寶貝呀?馬羚說,給我哥買的一套西裝。我說,好傢夥,給你哥買西裝,給我就買一堆亂鐵,你也太偏心了。馬羚說,這西裝還真比你那堆亂鐵貴,我是這樣想的,你再好,也好不過我哥吧,所以你也不用想不開,再說,把你打扮起來了,對我有什麼好處?還不是讓你多一些花心的本錢,我才不傻呢。我把錢花在你裡面,不花在你外面。這婆娘真是詭計多端,原來她給我買電腦,好讓我整天呆在家裡跟電腦掐架,就沒有時間去外面找女人了。虧她想得出來。她不光想得出來,還敢說出來。真讓我小瞧她。馬羚把東西收拾好了,拎著手袋就往外走。我空著手跟著。走到門口,馬羚說,你兩手空空的,也好意思?我只好走回去拿起那個外國袋子,一點也不掩飾滿臉的不樂意。其實我知道我免不了要當她的挑夫,可我就是想她開口求我。到了樓下,馬羚說,開你的車吧,你的車不用錢。她真會算賬,去一趟南州,路費加油費,五六十塊呢。她們可以吃好幾個快餐。我把車發動,嘴裡嘟噥著,真是越有錢越摳門兒。馬羚說,喂,我省下的錢可是有你的一份啊。好像我這輩子非她不娶了。我心想牛逼什麼,要不是馮子興和軍伐搗亂,我早跟周怡一個被窩裡睡覺了,哪兒輪到她這會兒滿臉的優越性。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周怡再好,也架不住山長水遠啦。我這聲嘆息太過明顯,讓馬羚感覺到了,她說,怎麼啦?不就讓你見見我哥嗎?值得長吁短嘆嗎?我說,你不知道。馬羚說,知道,我啥都知道。你不願意見人就算了,我家的人都不用見了,等生米煮成飯再說吧。我把車停下了,就停在馬路中間,盯著她看。她說,怎麼啦?我說,這事怎麼怪怪的?馬羚說,怎麼啦?我說,你跟誰結婚啦?馬羚笑了,她笑著說,誰願意我就跟誰唄。後面的喇叭響成一片。有幾部車從我旁邊繞了過去,有一部車停在我旁邊,司機從窗口向我揮拳頭。馬羚說,開車啦,你想等著差佬來抄牌嗎?我說,還沒人敢抄我的牌呢。我鬆開剎車,加了腳油,說,感覺就像舊社會老爺把丫頭收了房。馬羚笑得前仰後合,拚命捶我的大腿。然後她挽著我右手,頭靠在我肩上,輕聲說,不是在逗你嗎?說真的呢,你願不願意娶我嗎?我說,願意,不娶你娶誰?不過你可是要想清楚,我這人花心,不太愛負責任,不一定守得住。馬羚說守一天是一天,我好想得開。說完拉住我的耳朵,死命往她胸前拉,好像耳朵是條蘭州拉麵,要拉多長就拉多長。幸虧我在開車,她知道不能真把耳朵拉成拉麵,否則面還沒下鍋,人先進了醫院。儘管如此,我的耳朵還是火燒火燎的。我摸了摸,說,你真下得了手。馬羚說,總算是替咪咪報了血海深仇。原來她還記得那單子事,而且一直想著報仇雪恨。過了一會兒,馬羚把頭靠過來,抵著我肩膀,說,咱們的冤讎算是結清了,從今以後要相親相愛。她這是怕我打擊報復呢。我說,咱回頭也養只什麼怪物,想辦法讓你把它弄死,怪在你頭上,也找你報仇雪恨,完了咱們再相親相愛。馬羚說,想得美,我告訴你,除了養女兒,啥也不准你養。馬羚讓我把車開到南海漁村,這就是說她哥在南海漁村宴請我們。那地方又貴又不好吃,我說,一定又是吃阿爺的。馬羚聽了不高興,說吃誰的都是他哥請我。我把車停好后,她說,我哥已經到了。原來她看到了她哥的車,她哥開的是一部黑色的寶馬。我心裡說奶奶的,咱政府機關的人不是說不給坐寶馬嗎?我原來開的是部爛本田,現在開的是部爛三菱。這省城的人就不怕人議論?馬羚給她哥打電話,問他在哪個房間。那時我們已經走進了大堂,有個人站在二樓對著我們招手,我就知道那也是個姓馬的傢伙。馬羚說我哥。拉住我的手往樓梯上疾走。馬羚的哥跟我握手,說,你好,我是馬烽。我說,大佬好,小姓江,單名一個攝字。馬烽在前面帶路,我和馬羚後面跟著,這丫頭抓住我的手指,不時在我手心裡撓一下。我心裡卻想著這一家人真是好玩,不知她姐叫什麼,大概不是蟲就是鳥。她父母一定是綠色組織的成員。進了包房,馬羚把我手裡的袋子接過去,交給馬烽,說,是小江送你的。馬烽看了我一眼,說,多謝有心。我說不客氣,心裡知道這三個字一點底氣也沒有。馬羚這臭丫頭,也不給我打聲招呼。她把西裝當我的禮物送了,她拿什麼送給馬烽?大概兄妹倆犯不著這麼客套。誰知馬羚從手袋裡掏出個精美的盒子,說,哥,我從西歐帶給你的。我瞅了一眼,估計是勞力士一類的名表什麼的。馬烽說,就會亂花錢。接過去,放在裝西裝的袋子里。落座后,馬烽給我名片,我一看不是馬烽,是馬烽。我說哎呀。馬烽說怎麼啦。我笑笑,裝做不好意思的樣子,說,乍一聽你的名字,還以為跟馬羚一樣,是那個馬烽。馬烽說,你這是變著法子罵我呀,我可沒得罪你。我說,小弟不敢,咱還指望你把小妹許配給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馬烽說,我小妹的事我不管,誰也管不了,她自己做主。不過我看你不討厭,如果要徵求我的意見,我就這句話。馬羚瞪我一眼,我明白了,趕緊說,承蒙大哥看得起,我這裡先謝謝你了。馬烽說,你也別謝我,我這個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要是吃得消就好,將來要是吃不消,可別說我沒提醒你。我笑笑說,我領教過了,現在的情況是,明知是火海刀山,也得往裡面跳。馬烽說,這麼快就把自己套上了,那你的苦難才開了個頭哇。馬羚說,你們有完沒完?馬烽說,多擔待些,咱們聊些別的。最近有沒有看意甲聯賽?我說有,都靈對AC米蘭那場賽真他媽的精彩。馬烽說,我對AC米蘭有些失望。那場賽我估計會平,結果輸了。談起足球,馬羚就插不上話,她說討厭,討厭,快點上菜。服務員開始上菜,第一道菜是魚翅,一個大花瓷盆裝著,滿滿的。馬羚說,誇不誇張點?馬烽說,今天我們就吃翅,這裡的翅又便宜又好吃。以後你們要想吃翅,就來這兒,在別的地方,花多幾倍的錢也吃不到這水平。馬羚說,是不是呀?便宜沒好貨啊,別把胃吃壞了。馬烽說,是啊,胃是自己的,吃不吃自己拿主意。我說,信不過你,但信得過你哥。夾了一筷子吃了,感覺真是不錯。連說好吃好吃,舀了一碗。馬羚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的,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於是自我解嘲地說,看成色是不錯啊,咱也別虧待自己吧。邊吃邊聊,馬烽問我現在東平海關的關長是誰。我說馮子興。馬烽說,啊,知道,跟他一起參加過培訓。我跟你們何副關長很熟,跟他一起出過幾次國,大家比較聊得來。我說,何副關長是全國最年輕的副廳級關長,很有水平。馬烽說,他的水平是很高,上次國務委員吳儀來檢查工作,他在會上做專題彙報,吳儀錶揚了他好幾次。馬羚說,哥,你跟何關長那麼熟,幹嗎不把我介紹給他認識?馬烽說,你老老實實做生意,別想著搞歪門邪道。馬羚說,誰搞歪門邪道了?我可是正當的生意人。馬烽說,正不正當不是你說的,你在東平碼頭進出口,小江在碼頭主政,你得注意點,別害了他。馬羚說,哥,看你說的,好像我天天在走私一樣,告訴你吧,我把錢看得很輕的,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知道我需要什麼。馬烽說,知道就好。吃完了飯,馬烽說去活動一下吧。我還沒出聲,馬羚說,不去,跟你活動有什麼意思?我跟江攝回東平了。馬烽就跟我握手告別,叫以後多聯繫。上了車,我不由舒了口長氣。馬羚說,沒給我哥壓得喘不過氣來吧?我說,給你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馬羚開始撒嬌,誰給誰壓得喘不過氣來?你像一座山一樣,次次都把我壓扁了。然後要我快點開車,說等不及了,十多天沒跟我在一起呢。我逗她說,那你還拉我出來見你哥,還不如一見面就上床?馬羚說,以為個個都像你?沒時沒候。進了大樓,等保安看不見了。馬羚就把自己吊在我脖子上,要我抱她上去。她說這是一個儀式。我說天啦,二十六層啊,你還想不想跟我**?馬羚想了想,說,這倒是個問題。這樣吧,你抱著我坐電梯,咱們就萬事從簡,象徵一下就行了。結果我把她攔腰抱起,從一樓升到二十六樓,好在那電梯很快,不然像她這麼豐滿的女人也夠讓我受的。接下來的工作有些程式化,沖涼,上床,想著花樣把自己搞出一身臭汗,雙雙累到趴下。又快樂又累。我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不願意動。倒是馬羚這臭婆娘身體好,一會兒又爬起來,坐在電腦前面,不斷地敲打鍵盤。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大聲問她幹什麼。她說,做單,明天有八條船呢。這婆娘萬事親歷親為,她不在的時候,公司就放假,進出口業務全停了。也只有她做得到,要是別人,客戶早跑光了。我嘆了口氣,心想攤上這種女人,也夠受的。等馬羚做完單,我已經睡著了。她爬上床,把我搖醒。要我坐起來跟他說話。我看了看錶,已經兩點了,就說,你也太過分了吧,叫我起來**還差不多,叫我起來說話,虧你想得出來?馬羚說,做我的老公就是這樣啦,忍著點。看我真的一臉的不高興,就說,邊**邊說話也行。真可以把我氣得半死。我沒好氣地說,想放什麼屁?快說。馬羚說,我想結婚。我說,怪了,怎麼突然就想結婚了?馬羚說,我怕別人把你搶走了。我說,我有什麼好?還搶我呢?馬羚說,你是沒什麼好,要錢沒錢,出身貧寒,還一身書生氣,惟一的優點就是長得還像個人樣子,對我也說得過去。想當年在學院我想盡辦法折磨你,你也不生氣,不生氣也罷了,還對我挺好,咱到哪去找這麼好的人啦。我說,敢情你當年就對我虎視眈眈啦?那些對我來說噩夢一樣的舉動全是在試探我?馬羚說,是呀,你一點也沒覺察到?真是個木頭。我說,咱這輩子算是毀在你手裡了。馬羚笑笑,說,別那麼悲觀,我會對你好的,你也別左思右想了,明天就去登記好不好?我笑笑說,你也要登記呀?別登算了,咱們擺幾桌酒不就行了嗎?馬羚說,登記是要的,至於擺酒嘛,我看就免了,要擺回你家去擺,好不好?讓你爸媽也風光一下。我的意思還是旅行結婚最好。先到武漢,然後順著長江一路上,到四川,到西藏,再到新疆,然後是內蒙大草原。我說,咱把工作也辭了,你的生意也不用做了?馬羚說,那就坐飛機到重慶,然後順流而下,總之要有山有水。我是生意人啊,有山有水才行。我說,行,行,咱們先睡好不好?明天你要幹什麼都行。馬羚說;你說好的啊,不能反悔。我說,行,明天早上起來,你不要什麼都忘了就行。馬羚說,我才不會忘了。微微笑著,把頭放在我懷裡,閉上眼睛,一會兒找周公報到了。我卻無法入睡,覺得馬羚出了次國,有些怪怪的,出國前,儘管也提起過結婚的事,但總是以玩笑起,以玩笑終,兩人都沒太當回事。過了十幾天,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合二為一。出一次國還有這個作用,倒讓我開了眼界。以後要是有人對婚姻大事拿不定主意,我就勸告她出國好了。好在跟她結婚也不是什麼壞事,我早就起了這個歪心。惟一的問題是她結過婚,我不在乎,可是我老娘會很在乎,倒要考慮怎麼做她的工作。她要是解不開這個疙瘩,一定跟馬羚鬧得水火不容。我看著懷裡的馬羚,她臉上還掛著笑意,幸福安詳地睡著。我突然起了股憐香惜玉的心思,忍不住用手在她臉上輕輕撫摸。我們在一起會幸福嗎?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