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二章二
我住在火車站後面。大院門口那條街叫馬泰路。我和一個武大的畢業生朱鎮住在一起,住在對面的還有幾個武大的畢業生。晚飯後我們常在馬路上散步,一直走到馬路盡頭。那裡有一條大溝,溝里種滿了青菜。我第一個月的工資是一百八,今天看來,這錢實在太少了,但當時還不算低。有個以工代乾的同事,工作了十幾年,也就拿一百七。她拿著工資表把我和她進行了長時間的對比,心裡十分不平,並因此對我很憤怒,好像我是國家制訂政策的人,利用職權把她口袋裡那份裝進自己口袋裡了。儘管如此,當時的物價已經在不斷地漲,我的工資還不夠買青菜吃,所以我和朱鎮看到滿溝的青菜不免欣喜若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沒上市場買過青菜,也不知道市場上的青菜已經漲到幾塊錢一斤了。一下班我們就順著馬路走向盡頭,然後跳進溝里,摘菜。有一件事我們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青菜不會自己整整齊齊地長在溝里,想到這裡,我們的動作就會慢下來,慢下來並不意味著停止,我們的工資畢竟不夠買青菜吃,而且又沒有人來送我們去派出所,所以這項功課還得繼續做下去。有一天我們太過放縱雙手,菜摘多了,吃不了,丟了可惜,我就帶回單位給了師傅。師傅說她還沒成家,叫我轉送別的同事。這樣我就養成了給同事送菜的習慣,當然不是每天都送。由於每次送菜時沒有造花名冊登記,難免掛一漏萬,而且送的菜也未必合人家的心意,所以不到一個月我差不多把全科的人都得罪了。得罪最嚴重的是劉老太。劉老太就是說我身體素質差的那個老太婆,她本來已退休了,但強烈要求返聘,單位只好把她返聘回來。她是專職政工員,管全科的吃喝拉撒和思想動態,由於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在家裡搞掂了,所以實際上她就管後面那半截。我後來對在印刷品科的工作進行了反省,開始懷疑自己是故意把劉老太給忽略了,這樣說來就顯得我的心胸很狹隘,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就對誰不好,這不太像一個**員的身份。我在大學里混進了黨的組織,這使我後來面對黨的優秀兒女時感到很慚愧。劉老太每次開我的思想政治工作會議時對我這種人能夠混進黨的組織感到很憤怒,對此我也毫無辦法。我大學時的政治輔導員是我的老鄉,他每隔幾個星期就要我寫一份思想彙報,然後就把我塞進了黨的隊伍。我後來一直想以一個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譬如說領導上讓我教書,我儘管不願意,還是會按時去上課,學生不聽我講課,自己在下面安排節目,只要不影響他人,我也不會太過為難他,而且我絕對會把課時上滿,連半分鐘的水都不會縮。這一點領導上派人考察過,證明我是個誠實的人。我實際上本質並不壞,只是有時難免會放縱一下自己。劉老太一點也不考慮我的這段心路歷程,在她看來,我每項活動都是針對她的。這樣我的處境相對其他人來說就要悲慘得多。譬如說我有個脫痔的怪毛病,三天兩頭,這位痔兄就要探出頭來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每次大解難免會花點時間來敷衍它,蹲廁所的時間就很難確定,有時長,有時短,最長超過三小時,站起來兩眼發黑,一頭栽倒在地。這個悲慘的故事不能老掛在嘴邊逢人就說,不知底細的同事對我老占著茅坑就有些意見,心地好點的人說我有戀廁癖,心地壞的人說我偷懶。劉老太就不是說不說的問題,她恨不得殺了我。這老太婆泌尿系統有毛病,她那尿不受小腦控制,有時一上午拉不了一泡尿,有時一小時要拉幾泡,我占著茅坑就等於戕害她的身體,對此我深以為歉,但我也沒有辦法。劉老太是管吃喝拉撒的,她都沒辦法,我連吃喝拉撒都攤不上管,更沒辦法了。我也找領導鬧過,要領導再建一個茅坑。領導說,我們是在人家的地頭上,建不建茅坑由人家說了算。領導說,人家未必願意多建一個茅坑呢。說得也是,我們天天拆人家的郵件,而且還扣你沒商量,害得郵局天天有收件人來找麻煩。如果我是郵局的領導,我就讓海關把屎尿憋回家裡去。可惜我不是郵局的領導,我只是一個新入關的海關幹部,整天給劉老太追得屁滾尿流,連拉屎都給她監視。上班對我來說真是活受罪。我一見到劉老太就雙腿發軟,我特別怕她拿眼看我,她眼睛又大,眼神又足,兩道眼光就像兩把無影劍。一想到她兩眼在看我,我就背脊發涼,把跟師傅在一起的一點欣喜勁也丟了。師傅年紀是大一點,但有氣質,潔凈、素雅、漂亮、大方,跟她在一起,我才有點精神勁兒。兩人整天面對,又看些五顏六色的東西,難免心猿意馬,我的眼神就老往師傅的敏感部位上走。那些天,一出辦公室,眼圈發黑,四肢酸軟,眼裡就只見女人的**和大腿,有好幾次差點給汽車撞死,幸虧師傅跟在後面,拉我一把,救了我的小命。師傅怕我走火入魔,很是擔心,叫我晚上去找點節目。那時我還不知道晚上找節目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去哪裡找節目。托劉老太的福,她把我的病治好了。我整天背脊發涼,心火就上不來,走在馬路上,也不會把汽車當女人。在辦公室,眼神還免不了往師傅身上走,但次數沒那麼多。師傅還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