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六章一
休完假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工作崗位的調整。按照單位的職務迴避制度,我這個級別的領導,直系親屬不能在我工作的地方從事報關工作。也就是說,馬羚要麼去別的口岸賺錢,要麼我轉為非領導職務。這個問題從我跟馬羚領證起就一直在困擾我。以前我跟馬羚談戀愛,大家也有議論,可是拿我們沒辦法,如今是夫妻關係,大家就開始較真了。我們的領導馮子興同志就覺得這個問題該提上議事日程上了。所以我一回去上班,他就委託吳進找我談話。吳進給了我一個電話,問我啥時候有空。那時我剛回到東平碼頭,跟同志們見了個面,把一些特產交待給小林,讓他拿給兄弟們吃。我說,現在有空,領導是不是要下來視察工作?吳進說,不是視察工作,是來學習取經。過了半小時,吳進到了我辦公室。我趕緊把閑雜人等趕了出去,把門關上了,給吳進泡了壺鐵觀音,再給他一包中華煙。吳進說,我們交換一下意見。吳進把有關迴避制度的文件給我背了一遍,再把關領導的意圖說了一下。他說,其實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是要走一個形式,你知道,外面議論很多,領導也是為你好。你是關里最年輕的副處級領導幹部,也是處級領導後備幹部。犯不著因小失大,對吧?我說,吳進,多謝你關心,我知道領導都是為我好。這件事我先表個態,一定按照規定辦,絕不含糊。吳進還以為我是個難啃的釘子戶,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為以前也有個類似的幹部,那傢伙就是不配合,他還丈著後台硬,跟領導作對,搞得吳進很頭痛。吳進知道我的後台也夠硬的,連馮子興都怕我三分,我要是不合作,他一點轍也沒有。現在他算是把任務完成了,回去有了交待。心裡一高興,就跟我扯起了閑天,兩人東拉西扯,把兩包煙抽光了。我突然想起來東平后還沒有單獨跟吳進吃過飯,應該趁這個機會跟他多點溝通,就說,吳進,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餐飯吧?我把馬羚也叫出來。吳進說,晚上倒是沒啥事,聊聊天就行了,吃飯免了吧?我說,總得吃飯嘛,邊吃邊聊,我叫馬羚訂間房,就在東海漁村,吃中華鱘,就這麼定了。你也別回關里了,咱們再聊幾句,下了班就去吃飯。做個監察特派員也挺不容易,正人先要正己,要管別人先要管住自己,所以儘管是個處級領導,平時也沒有什麼特權,連飯都沒人請吃一頓。企業請吃不敢去,要等政府請吃,一年也沒兩回。同志們對監察特派員是敬而遠之,最怕接到監察特派員的電話。平時也儘可能不要跟監察特派員攪在一起,免得引起誤解。像我這樣主動請特派員吃飯的恐怕沒幾個。馬羚在東海漁村訂了間套房,她讓我們先過去,她七點鐘到。這婆娘回來后開始大肆拓展業務,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常常是深更半夜才回到家。好在我們分房而眠,要不沒一天好覺睡。她白天可以睡到十二點,我七點鐘就得起床。兩人很難攪到一起。今天這餐飯要不是請特派員,她才不會跟我吃呢。我叫服務員拿了支二鍋頭,拿了幾個小菜,跟吳進先喝上了。邊喝邊聊,一會兒聊到了吳進的頂頭上司朱鎮,我說,咱們可是共過患難的。吳進說,是嗎?一起當兵?啊不對,你們是一起分配來的?我說,是啊,住在一個宿舍,當年還一起干過壞事呢。吳進說,干過啥壞事?說來聽聽。我說,那可不能說,說了有損領導的形象。吳進吃了只雞腳,笑著說,好呀,江主任,你跟我打啞謎。看我怎麼抓你的雞腳。讓他知道我跟朱鎮是鐵哥們兒,對我有好處。馬羚很守時,七點整進了房。吳進擦了擦嘴,對馬羚說,哎呀馬總,你真是廣告上講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呀。馬羚說,吳特派員你就別講違心話了,我說句實話,你比在關校年輕了十歲,是不是東平好吃好喝,把你滋潤的?吳進說,我也講句實話,你比結婚前漂亮多了,所以說,女人就得嫁人,當然我的意思是說,咱們小江功不可沒。說完嘿嘿笑了幾聲。馬羚坐下后,接過服務員的濕毛巾,擦了擦手,神秘兮兮地輕聲說,吳特,外面議論很多呢,說你隔三差五的跟一個小姑娘在雄健打保齡,有這事嗎?吳進一張臉臊得通紅,說,誰說的?造謠誣衊,你們可千萬別信。我本來不信,聽吳進這麼一說,倒信了幾分。同時覺得馬羚了不得,她不知在哪裡聽了這個小道消息,還在這麼恰當的時候提出來,這不是要了吳進的命了嗎?馬羚吃了兩粒酸果,說,吳特呀,所以說外面傳言當不得真哪,聽說現在對小江有些議論,我覺得呢,有議論是正常的,沒議論是不正常的。小江是單位里前途最看好的領導幹部,他這幾年走得順當一些,有些人眼紅,可以理解。關鍵是做領導的要心明眼亮,可不能蒙了自己的一雙慧眼哪。現在有人拿迴避制度做文章,實際上就是想要小江好看。吳特你今天來得正好,我要聲明一下,現在馬羚不只是在做貿易,也在做實業,而且貿易的份額還在逐步減少,所謂報關實際上已經沒做了,我們的進出口貨物全委託給了中衡報關公司。所以我今天鄭重地向領導彙報一下,小江沒有職務迴避問題。該迴避的應該是別人吧。我說,馬羚,單位的事你就別管了,領導自會安排。叫服務員上菜,咱們今天要跟吳特好好喝一頓。跟吳進吃完飯,已經九點了,吳進有些喝高了。我把他的司機呼了過來,送吳進上了車。馬羚今天沒有應酬,跟我一起回家。沖完涼后,兩人躺在床上。這是度蜜月後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了。自然少不了恩愛一番。完事後,馬羚躺在我懷裡,說,老公,乾脆你調上來算了,在下面儘管也是個副處級,可是畢竟比關長矮一截。我說,上來你就沒有那麼方便了啊?馬羚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我現在進出口都走順了,而且全委託人家報關,用不著你關照。她在我胸脯上掐了一把,說,你是怕關照不了別人吧?我說,那是,碼頭多少人看著我吃飯哪。我以為馬羚說說就算了,沒想到她真的活動開了。不久碼頭就瘋傳我要調關里,當副關長了,主管貨管工作。碼頭的兩個老總也來問我,他們說,江主任你不能走哇,碼頭才走上正軌,換個領導,我們又得適應半天。我說,誰來做領導都一樣,碼頭只會越來越好,你們的生意只會越來越大。剛送走兩位老總,電話響了,我接起來一聽,心跳到了嗓子眼。原來是周怡。她說,恭喜你呀。我怔了半天,才說,恭喜什麼呀?周怡說,你的喜事太多了,都不知道人家賀的是哪一樁是吧?這丫頭現在刻薄得不得了,我都不敢跟她說話。她從西藏回來,馮子興還是把她安排到旅檢科,當然是名正言順的正科長。這麼年輕的一個女人,才二十齣頭,就當了正科長,也算不錯了。可是大家都覺得她是官越做越大,運氣越來越差。其一是去了一趟西藏,人好像老了好幾歲,皮膚又黑,頭髮又黃。其二是找了個老公,轉業回來,托馬仁龍的福,安排到了公安局,按說也算不錯,居然就出了事,自己是掃黃專業隊的,竟然把一個妓女掃到自己的床上了,偏偏又給省專業隊逮個正著。大家都覺得這事太戲劇性了,可要說是人家陷害的,人家幹嗎要跟他過不去呢?回來后聽說了這事,我心裡就憋得慌,打電話給馬仁龍和懷大偉,都說忙,說回頭給我電話,等了幾天也沒個電話。我給周怡打過幾次電話,這丫頭把手機停了,呼機關了,家裡的電話也不聽,打到單位,說休假了。我心想,行,都成孤家寡人了。想不到她今天會給我電話。我說,周怡,你在哪兒?上班了嗎?周怡說,不上班吃什麼呀?喝西北風?我說,晚上有沒有空?請你吃飯。周怡說,你不陪咱馬大總經理了?我說,別瞎扯,就這麼定了,下了班我來接你。我把電話放下,愣了會兒神,想起該去一趟關里,拜拜幾個領導。在北京買的特產也該給他們送過去了。那些東西在車尾箱里放了好幾天呢。我把車停在關長樓門口,從尾箱里拎出四份禮物,交給門口值班的小妹,讓她放進關領導的房間里。然後我就登門拜訪,除了馮子興,其他三個都在。我先去了陳青洋副關長辦公室,跟他聊了幾句,抽了支煙,陳副關長四十齣頭,干副關長好幾年了,一直沒提,看樣子一時半刻也提不了。他平時牢騷比較大。我不敢跟他聊得太久,免得惹一身臊。接著去張明副關長的辦公室,這老頭子不抽煙,愛喝綠茶,我給他買了兩包信陽毛尖。老頭子明年就退,現在已經不怎麼管事了,我估計要上來也得等他退了,那是明年的事。張副關長說,這麼快就回來了?也不多休幾天?我說,休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工作要緊。老頭子對信陽毛尖讚不絕口,不停地謝我。我說不用這麼客氣,心裡想著馮子興要是有他一半仁慈,我也不會這麼恨他了。可我還得給他打個電話,報告我回來了,上班了。最後去了石留辦公室,準備跟她好好聊聊。石留穿了身制服,看見這副打扮,我就知道來的不是時候。石留說,江主任,有事嗎?我說,沒事,剛休完假回來,給你報個到。石留說,那好,回頭再聊,我得去一趟旅檢科,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咱們在車上聊聊天?要是沒跟周怡約好,我可能會跟她去一趟。我說,不了,我還得趕回碼頭。石留把包挎在肩上,跟我一起出了門。我不想跟她一起招搖過市,就借口上廁所遲了幾分鐘才下去。在樓下碰上老陸開車回來,又扯了幾句。等我出去時,石留的車早沒影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