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尹博文急匆匆地趕到club時，黎睿煬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博文？」他搖搖晃晃地舉杯，「來，乾杯！」

「睿煬，你這是何苦」

「苦？我不苦」他笑嘻嘻地仰頭將酒一口乾掉，「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睿煬，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尹博文將他手中的酒瓶奪下來。

「呃喝酒喝酒，」黎睿煬又拿起另一瓶酒，「乾杯，為她的美滿婚姻，乾杯！」

「睿煬！」尹博文痛心地喊道，「振作一點！如果心裡難過，就哭出來吧，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我為什麼要哭？我應該高興她要結婚了，我很高興」黎睿煬喃喃道，「她終於要結婚了，我把幸福還給她了可是，為什麼我會心痛，為什麼她要結婚了，卻不是牽著我的手為什麼？為什麼？」他悲痛地放聲嘶吼，「我那麼愛她，卻不能跟她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深深地將頭埋進手掌中，淚水，從指縫間緩緩流淌低低的悲鳴，漸漸變成放肆的哭吼

那是一個男人的心碎聲，聲聲喚出他的愛，和內心的無能為力

他突然抓住尹博文的衣領，死死地逼視他。

「她就是我的葉影，是我深愛的女人，為什麼要跟別人結婚？她不能嫁給別人不能！我要去找她問清楚！」他鬆開手，踉蹌著向門口走去。

「睿煬，你喝醉了！」

「不要管我！」他猛地一揮手，將尹博文甩到一邊。

「那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睡一覺就沒事了。」尹博文拖住他往門外走去。

「我不回家！我要葉影，我要見她你叫她來見我，快點，快點！」他醉意朦朧地又倒回到沙發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你醉了，我們回家吧！」

「你不叫她是不是？我自己叫她，我自己叫」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直接就撥下號碼。

「你瘋了！」尹博文一把奪過手機，「她就要結婚了，你現在見她又有什麼用！」

「我是瘋了她要嫁給別人，我一定會發瘋」黎睿煬仰頭大笑，「尹博文，你打電話叫她來，叫她來見我！」

「太晚了，你想見她也要等到明天。」

「我等不了，我就要見她！」他又搶過手機，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好友，「你是我兄弟對不對？是兄弟就不要攔著我！再攔著我，我、我會對你不客氣！」

尹博文挫敗地抹一把臉，索性扭過頭不理他。面對一個醉鬼，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

黎睿煬又灌下幾口酒，瞪著手機，按下一串熟記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起的時候，聶曉薇正要上床休息。看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我要見你！」黎睿煬在電話那頭醉醺醺地大嚷。

「我不想見你。」說完，就想掛斷。

「不要掛！求你不要掛」

哀求的聲音讓她遲疑了幾秒，還是重新將手機貼在耳邊。

「你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我只想見你讓我見你一面。我保證，只是見你一面」他的聲音疲憊至極，讓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就當作是最後一面好不好？你結婚之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不會再來打攪你」

她沉默良久，終於不能漠視心底的渴望。拿起包，也沒有跟尚謙打一聲招呼，就匆匆地走出門去

*****

醉眼朦朧中，俏麗的人影就站在面前。黎睿煬一言不發，緊緊將她抱在懷裡。

「你喝醉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聶曉薇心疼地望著他憔悴的面容。不愛她，就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借酒澆愁嗎，是誰給的愁？

他不說話，只是用力將她抱緊，像是要將她嵌進身體里。

面對尹博文的複雜目光，她有些尷尬，於是推開他想起身走。他死死拖著她的手，長臂一勾，橫蠻地又將她摟緊。

「放開我。」她用力掙扎，「你說過只見我一面，現在見到了，讓我走！」

「不準走我不准你跟別的男人結婚，不準」他口齒不清地喃喃道。

「你醉了！放手，放開我別讓我恨你！」

「恨吧，你恨吧！」他悲傷地大喊，「就算恨我，我也不會讓你嫁給他，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別這樣，我就要跟尚謙結婚了」

「我不準！」黎睿煬大吼，突然一揮手，將桌上的一大堆杯子瓶子掃落在地上。

「你——」她生氣地瞪他一眼，用力掙脫開，然後扭頭往門口走去。

「你要去見尚謙是不是？不準去！」他追上去攔腰抱住她，又將她拖回來。「你不能嫁給他，不能我要把你搶回來，你本來就是我的葉影，你本來就是方葉影！」

「我是曉薇，聶曉薇啊。」她難過地望著他。難道在他心裡，當真沒有她的存在？

「你不是聶曉薇，你是方葉影，失去記憶的方葉影——」

「睿煬，你喝醉了！」尹博文猛地打斷他的話，上前想扯開他。他死死抱住聶曉薇就是不撒手，頓時三個人陷入一片混亂中

「滾開！」黎睿煬突然猛然揮手，將尹博文甩到一邊，聶曉薇踉蹌著腳下一滑，直直地往滿地的玻璃上倒去。

「啊！」她驚叫一聲，恐懼地閉緊雙眼——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有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抱住她

驚魂未定地慢慢睜開眼，黎睿煬就躺在她身下，雙手緊緊護著她，煙灰色的襯衫上已滿是血跡，左手臂更是被拉出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大量鮮血噴涌而出。

「啊」聶曉薇捂住嘴，驚嚇地說不出話來。

「睿煬！」尹博文趕緊蹲下身檢查他的傷勢，被他觸目驚心的傷口嚇住了。「天我送你去醫院，現在就去！」

「我不去！」黎睿煬大吼，搖搖晃晃地抱著她站起來，「你是我的葉影，方葉影」他用力搖晃她的雙肩，「看清楚，我是黎睿煬，我才是你愛的男人他們都欺騙了你，因為你失去記憶了，你不記得我了！」

「不要說了，」尹博文撲上去拖開他，「我帶你去醫院，你的手受傷了！」

「滾開！」黎睿煬用力甩開他，轉身歪歪斜斜地又抱住聶曉薇。「你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你捨不得我，因為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

「不要說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她勉強扶住他，看到他的唇已經開始發白。「血流得太多了，我們去醫院——」

「不去，我哪兒都不去！」他用力抱緊她，痛心地大嚷，「都是我該死！我該死！我不該定那個荒唐的賭約，不該騙你」

「你、你在說什麼？」聶曉薇抖著唇，雙手控制不住顫抖。

「你忘了嗎？你忘了嗎？」他直直地盯著她，眼神狂亂。「我用一塊錢打賭，讓你愛上我後來你懷上孩子，可是、可是我們的孩子還是沒有了還有，你胸口的傷疤，是子彈留下的印記，你親生父親留下的後背上的，是我留下的，是我用手槍」他痛苦地將頭埋在她胸前，渾身不住地顫抖。

「住口！」尹博文憤怒地大喊。他應該一早就阻止黎睿煬將她叫來！「你跟我上醫院，現在就走，快點！」

「我不去！」黎睿煬瞪著他，「為什麼不讓我告訴她真相？她就是方葉影，是我的女人她只是失去了記憶，為什麼一定要瞞著她？」

「黎睿煬，你瘋了！」尹博文再次撲上去拖開他，兩人像進行角力戰一樣糾纏在一起。

聶曉薇愕然地瞪著混亂的局面，頭腦里亂得彷彿就要爆炸。

打賭？

孩子？

槍？

「血，你手上的血」她愣愣地望著他手上那道長長的傷口，此時，還在不停地冒著血，滴落在地上，很快匯成一大灘

血。

一大灘的血。

孩子。

槍。

槍聲。

一幕一幕，像電影的片段，不停地從腦海中掠過

「啊——」

頭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抱著頭，崩潰地大叫一聲，慢慢滑落到地上。

「曉薇，你怎麼了？」尹博文趕緊將她扶起。「睿煬，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厲聲喝道。

「我說什麼」黎睿煬怔怔地站在原地，然後慢慢伸出手想扶住她。

「別碰我！」她凄厲地大叫一聲，拚命掙扎。「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曉薇，你什麼都不要想！」尹博文伸手按住她的肩，急促地說道，「看著我，什麼都不要想！先坐一會兒，喝點東西——」

「不！你們騙我。」她掙開他的手臂，用力地搖頭。「你們騙我，騙我」

「曉薇——」

「我不是聶曉薇！」她大嚷道，隨後轉身衝出門去。

「曉薇！」

尹博文追上去，一回頭卻看到黎睿煬靠著牆，軟軟地滑落在地板上。

「睿煬，你怎麼了？」他嚇得又趕緊跑回來。

黎睿煬微微睜開雙眼，很快又昏了過去。

「睿煬，醒醒！」他急得猛拍他的臉，卻見他緊閉雙眼，沒有回應。糟糕，一定是失血過多，支持不住了。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望著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黎睿煬，尹博文趕緊撥通了急救電話

*****

冷冷的風，吹在單薄的身軀上，聶曉薇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疲憊地抬頭看看，竟然已經快走到家門口了。再也走不動了，頹然地坐到路肩上。

黎睿煬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頭腦里一片混亂？為什麼會有槍聲、鮮血甚至，還有黎睿煬的淚水，讓她心痛得不能呼吸

她恐懼地將頭深埋在雙臂下。

「曉薇，你到哪兒去了？」尚謙從門口奔過來扶住她，詫異地望著她蒼白的臉。

看到她匆匆忙忙出門，他立即追上去，卻已經不見她的蹤影，打她手機也總是不接。忐忑不安地等到深夜兩點，終於看到她踉踉蹌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我想回家」她啞著嗓子說道，身子已虛弱得站不住腳。

他趕緊抱著她上樓，小心地放到卧室的床上。

「你怎麼了？我打你手機也不接，你到哪去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焦急地迭聲問道。

她獃獃地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曉薇？」

「尚謙，我們不要結婚了好不好？」她突然緊緊拉住他。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臉色發白，「出了什麼事？」

「沒有」

「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訴我！」他將她抱進懷裡，「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不要怕！」

「不是的，」她掙開他，「我只是，心裡很亂，很亂」

「到底怎麼了？不要怕，告訴我好嗎？」他柔聲說道。

她望著尚謙，卻看到了黎睿煬悲傷的眼眸。眨眨眼，整個房間都好像充滿了他的淚水，像海浪一樣向她湧來

「我們不結婚了，好嗎？」她緊緊揪住被子，手不停地發抖，「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你害怕結婚是嗎？」

她胡亂地點點頭。

他怔怔地看著她，沉默下來。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讓你很傷心，可是，我真的好怕」她將頭埋進被子里，卻仍然躲不開那個男人的淚眼，只得頹然地靠在床頭。「求求你尚謙，我不想結婚」

「沒事的，你如果害怕，就不要結婚了。」他拍拍她的手，「我會跟方董他們說清楚的。」

「真的？你沒騙我？」她不相信地望著他。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微笑。

「尚謙，對不起，我知道這樣不對」

「沒關係，好好睡一覺。這件事情我會把它辦好。」他俯身在她額上輕吻一下，起身離開。

她長吁一口氣，突然想起黎睿煬的傷。趕緊起床將手機拿過來，撥通了尹博文的號碼。

「他有沒有事？」

「沒事，只是失血過多，醫生已經幫他包紮好了。」尹博文重重地鬆口氣。傷口雖然深，但是幸好沒有傷到神經，不然真沒法收拾。「曉薇，睿煬說的話你不要在意，他喝醉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慌亂地回答，「很晚了，再見。」隨即將手機關掉。

躺在床上，睜大眼睛怔怔地盯著天花板。這一夜，頭痛欲裂，一宿失眠

*****

一整天，聶曉薇都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獃獃地望著湛藍的天空出神。

尚謙已經打了電話到方家，表示婚禮要取消。這讓方家大為震驚，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取消婚禮是兩個人的決定，也許是覺得時間太倉促，想回到英國之後再舉辦婚禮。

這幾天晚上總是睡不好，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黎睿煬的淚眼。她並沒有看到過他流淚啊。可是，那雙悲傷的淚眼，明明就是他的。為什麼會這樣

還有腦海中斷斷續續的一些片段

槍聲，從哪裡來？

那一大灘血，從哪裡來？」啊——」她抱住頭，痛苦地低叫一聲。

孩子。

賭局。

血

她猛地起身走到卧室，將上衣緩緩脫掉，站在落地鏡前細細地看。

**之間，一枚紅色的心型胎記，往下一點點，一個淡色的疤痕。轉過身，背上也有一個同樣的疤痕

眼睛。

淚。

流不完的淚

她頹然地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很快，睡意湧來，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孤兒院。

兩個孩子。

鞦韆

她看清了小男孩在地上寫的字。

「黎、睿、煬。」她緩緩地、無意識地念著，「黎、睿、煬」

這是你送給我的草戒指。

你不愛我。

我愛你。

愛我，就給我自由

「啊！」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走到落地鏡前睜大眼睛。鏡子里的女人，有柔順的長發，小小的瓜子臉，紅潤的嘴唇，大大的眼睛，還有眼中熟悉的憂鬱。她看到了——

方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