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直到午夜，黎睿煬才將葉影送回家。

「今晚我玩得很開心，謝謝你。」她由衷地說道。

黎睿煬靠在門邊不出聲，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還有事？」

「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哦——」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讓進來，「請進。不好意思，房間簡陋了一點。」

他笑笑，抬腳走進去，替她把花插在桌上的空瓶里，然後立在原地審視四周。

一個人的生活品質，可以從她對空間的布置和搭配等細節看出。小小的房間，幾件簡單的的傢具，幾方素色的檯布，在葉影的巧手下，顯得格外清爽溫馨。

「這是你媽媽？你長得很像她。」他拿起床頭的相框仔細端詳。

「嗯……」她不自在地聳聳肩，「她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我不應該問這種問題。」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她深深吸口氣，「對了，我有個東西給你看。」她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紙盒子。「你猜，這裡面是什麼？」

「我不知道。」他笑笑。

「是你送給我的戒指，」她打開盒子給她看，「你看，我還留著它。」

黎睿煬捏起那根枯黃的草放在手心裡。乾癟的草莖繞成一個細細的圈，像個小小的指環。

「你放了多少年了？」他不可置信，一個小小的草戒指，她會保留到現在？

「很多年了……」她定定地望著他，「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來？在孤兒院里，我坐在鞦韆上哭，你就給我折了一個戒指，後來，你爸爸帶你走了……」

他把草戒指放回盒子里，然後靠在桌子旁邊眯起眼睛想。似乎有隱隱約約的記憶湧來——

「你就是那個愛哭鬼？」

「你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嗎？」她欣喜地望著他。

「好像是有個愛哭鬼纏著我要我寫名字，又不知道該怎麼念那幾個字。」

「你想起來了！你真的想起來了！」她忘情地抓住他的手，笑出聲來。

黎睿煬屏息望著她綻開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你應該常常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很美，像早晨最新鮮的草莓，」他慢慢地逼近她，「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想要品嘗——」

「黎睿——」

她最後一個字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他已經深深地吻住了她。他的吻激烈而纏綿，像香濃的巧克力一般讓人慾罷不能。葉影來不及做任何的思考，甚至來不及有一秒鐘的抵抗，就沉醉在他霸道的氣息當中……

「你的初吻。」他抵著她的額頭，聲音里有笑意。「我知道這是你的初吻。」

葉影狼狽地低下頭，捂住自己發燙的臉龐。

「很差勁是不是……」

「不。」他想了想，曖昧地笑，「我喜歡，可以經常教你。」

她倉促地後退一步，碰倒了椅子，房間里頓時發出一聲巨響。她猛地清醒過來。

「我們不應該這樣……你已經有了未婚妻，我不應該——」

「未婚妻？」他皺起眉頭，「你聽誰說的？」

她低頭沒有回答。

他略一思索，立即知道這話出自誰之口。趙敏芝，這個父母替他安排的未婚妻——不，應該說是准未婚妻，目前他們尚未訂婚——將她即將嫁入豪門的消息如撒網一般，撒得遍地開花。他的心情一下被敗壞了。

「太晚了，我也應該走了。」他冷淡地說道。

她抬頭望著他冷然的臉，不明白他為何轉變得這麼快。

他轉身走出小小的出租屋，快步走向路邊的跑車，然後上車、點火、疾馳而去。

*****

「小影！小影——」張小露伸開五指在葉影眼前猛晃，終於將她從失神中拉回來。「你是怎麼了，這已經是你第五次神遊太虛了！」

「哦！」她坐直身子，「我要工作了！」

「還工作什麼呀，都中午了。那一疊我幫你打完了。」

「是嗎？謝謝你。」她伸手摸摸頭髮，迷惑地望著張小露，「我只是覺得有些疲倦……心裡不太舒服，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談戀愛了。」張小露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是誰？黎總？」

「噓！」葉影忙制止她的大聲，「你是神仙嗎？」

「拜託，看你那張臉就知道。真的是他？」

「有這麼明顯嗎？」葉影趕緊摸摸臉。「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很混亂，也很迷惘……我覺得我做錯了，可是，又好像不是我的錯……」她挫敗地垂下雙肩。「我完蛋了。」

「傻瓜，幹嗎這樣想。在愛情裡面誰都沒有錯，如果你真的愛上他，他也愛你，這樣不是很好嗎？就算他有未婚妻又怎樣，未婚妻又不是妻子，沒有法律規定你不能愛上人家的未婚夫。」

「我感覺你像個分析家，」葉影忍不住笑了，「平時大大咧咧的，沒想到理論一套一套。」

「是嗎？我有這麼厲害嗎？」

「當然了，小露老師。只是——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嗯——老師就給學生四個字吧。」張小露歪頭想了想，「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是啊，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羅。」她一本正經的說道。

「你的話真有哲理。」葉影笑出聲來，突然又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知道像他們那樣的家庭，一般不會接受我這種平常人家的孩子。而且，」她難為情地笑一下，「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

張小露盯著她看了半晌。

「其實你應該常常笑，你的笑容很美，就像——就像——」她想一想，「早晨的陽光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葉影獃獃地望著她。這樣的話他也說過。

「你平時太嚴肅了一點。記住哦，」張小露湊過來，神秘地說道，「要常常笑，這樣才能迷倒他。」

「是嗎。」葉影低下頭，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

「睿煬，星期日你還要加班嗎？」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黎睿煬頭也沒抬，繼續伏在辦公桌上批閱文件。

「我很久都沒見到你了，今天能不能陪陪我？」趙敏芝柔聲道。

「我沒空。如果沒事做，可以叫上你的朋友出去逛街購物。」

「睿煬，我只是想多點時間跟你相處，」她痴迷地望著他的側臉，「難道這很難嗎？」

三年前在一場宴會上，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深深陷進他的風采里。她是個聰明的女孩，懂得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身邊一定會有無數名媛淑女圍繞，於是她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貌和家世，主動向黎父黎母示好。果然，她雄厚的家庭背景以及自身的優雅氣質贏得了他們的好感，最終答應會促成這樁美事。她清楚地知道，商場上的利益婚姻並沒有愛情可言，但是她有自信最終一定會贏得他的心。

然而前兩天，於芳芳告訴她黎睿煬在情人節約了另一個女人，她頓時感覺到危機四伏。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很準確，她焦躁不安地在家中想了幾天，終於決定硬著頭皮也要問清楚。

「我要工作，要打理這麼大一個公司，你以為會有很多時間陪你喝茶聊天逛街看電影？如果願意，就坐在旁邊等吧。」黎睿煬冷冷道。他不喜歡痴纏的女人，而眼前這一個，卻是父母硬塞給他的。

「我聽說，情人節那天你約了別人出去，她是——你的朋友嗎？」

他沉默地望著她。

「我不應該問嗎？」她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其實，我並不反對你有比較親密的女性朋友，我也知道有時候那只是一種社交禮儀，或者，逢場作戲。可是情人節是個比較特殊的日子，我只是怕有人會誤解了你的意思，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敏芝，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扔掉手中的筆，冷冷地注視她，「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義務和責任向你解釋我所做的事情。」

雖然是意料中的答案，趙敏芝臉色還是有些發白。

「我並沒有說，那種節日約女人出去就一定代表某種意思。」他放緩聲音，「你先回家吧，如果有時間我再給你打電話。」

「好。」趙敏芝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太勞累了。」

黎睿煬將目光重新投回到文件上，卻突然集中不了精神。

他承認，趙敏芝美麗、溫柔、大方得體，家世又好，應該是個很好的妻子人選，可他就是無法喜歡上她，更何況愛？那麼，愛又是什麼？一張有著燦爛笑容的臉突然出現在他腦海。

「damnit！」他突兀地掃掉桌上的文件，站起身走出門去。

*****

「是你？」葉影望著門口的人影發獃。

「周末你都沒有出去玩嗎？」黎睿煬淡淡瞟她一眼，然後走進房間。

「我喜歡待在家裡看書，再說也沒有什麼好玩的。」

「很奇怪，女人不是都喜歡逛街嗎？待在家裡能有什麼意思。」他坐到椅子上，揉揉眉心。

從公司出來以後，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遊盪，等到明白自己在幹什麼時，已經距離葉影家不遠了。他索性將車開過去，看能不能遇見她，結果她果然待在家裡沒出去。

「有空嗎？有空的話就陪陪我。」

「你好像不太高興。」葉影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沒有。」他轉過臉面對她，「你說吧，想去哪裡玩？」

「嗯——如果你有時間，我想去孤兒院看看，我好久沒去過那裡了。」

「你就不能想點別的地方嗎？」他無奈地笑笑，「走吧。」

葉影心情雀躍地跟在他身後出門……

「你知道我有多久沒來過了嗎？」葉影站在熟悉的院子里，微笑地看著遠處嬉戲的小朋友。「有三四年沒來看過了。」

孤兒院在郊區，離市中心很遠，而且交通又不方便。上學時學業緊張，工作以後又沒有閑情，葉影已經很多年沒再來過這裡了。

「我一年中總會有幾次來這裡看看。」黎睿煬伸手攬過她的肩，「後來我怎麼沒再見過你了？」

「後來我媽媽帶我回老家了，直到讀大學的時候才又回來。所以，其實我對這個城市不是很熟悉。不過我喜歡這個地方，比較安靜。」她頓了頓，「你知道這兒的地名嗎？叫百花渡，是不是很有詩意？」

「百花渡？我不知道。不過名字還不錯。」他低頭看著她，「我爸常說讓我多關心關心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不過我總覺得我比他們可憐。」

「為什麼？」

「自從我接手了公司之後，我爸媽就常年待在國外，他們說那兒環境好氣候又好，都不捨得回來。」他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我覺得我才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哪有！他們是覺得你長大了，凡事都能夠獨當一面，不再需要他們的保護。再說，年紀老了，是應該放下一切好好享受一番，你應該理解他們的想法。」她很認真地說道。

「傻丫頭！」他點點她的鼻子，忍不住笑了，「你這麼嚴肅幹什麼？我是故意逗你的，就想看你是不是會笑，沒想到你倒給我上了一堂思想品德課。」

「哦——」她嗔怪地輕打他一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一直想問你，那天你送我回家，走的時候好像很不開心，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你說我有未婚妻。我是有個所謂的女朋友不錯，但那是我爸媽硬塞給我的，我一點都不喜歡，而且我們根本就沒有訂婚，我哪來的未婚——」

他突然頓住。為什麼要向她解釋？！

「沒什麼，我只是不喜歡被束縛的感覺。你不要刨根問底好不好？」他不耐煩地抽出一根煙。

她莫名地望著他。

「我——我去那邊跟小朋友玩，你要一起去嗎？」她輕聲問道。

「不去。」他搖頭拒絕。他從未想過自己這樣一個大男人跟小朋友們玩在一起是什麼樣子。

她淡淡一笑，轉身跑到另一頭，幫著小朋友們盪鞦韆。頓時，笑聲呼聲響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