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票》 第五章(2)
李然之笑道:「越是朝廷禁止的,就越是大家喜歡的。早先朝廷不是還說過要禁娼嗎?玩就要玩朝廷禁止的,那才叫派!不然,當官跟做百姓不一回事了?就說那唱戲,《長生殿》可是乾隆爺手上就禁了的,如今哪位王爺家裡不照樣唱著?」楊松林沉吟道:「可我總覺得明明昭昭的往京城王爺、軍機大臣、尚書家裡送大煙,怎麼送得出去?」李然之狡黠一笑,道:「我們不送大煙,我們送戒煙丸!」楊松林會意,指著李然之哈哈大笑:「然之啊,我可叫你調唆壞了!」李然之像是領了賞,得意地笑了起來。楊松林臉色突然凝重起來,點頭道:「然之,此事非同小可,你替我安排得周密些,千萬不可有半點閃失啊。」太原街頭,祁子俊低著頭,走在大街上。三寶背著包袱,跟在後面。祁子俊左右望望,把瓜皮帽壓低了。三寶說:「我們該躲到深山老林里去,怎麼敢往太原跑啊。您看看,到處貼著告示,都是要抓您的。」祁子俊說:「要說最安心的,就是躲到知府大人家裡去。」祁子俊在一酒家門口停下。三寶輕聲說:「二少爺,您可不能再喝酒了。」祁子俊並不答話,猶豫片刻,鑽了進去。三寶只得跟了進去。祁子俊叫了壺酒,幾碟菜,狂飲起來。三寶看著干著急,拿他沒半點辦法。三寶只草草吃了些東西,坐在一旁整理包袱。沒多時,祁子俊已醉得不醒人事。三寶打開包袱清理東西。三寶突然見了幾張銀票,眼睛一亮,搖著祁子俊,喊道:「二少爺,銀票!」祁子俊迷迷糊糊睜開眼,木了會兒,忽然騰了起來:「怎麼?銀票?」祁子俊立時酒大半,手捧著幾張銀票,淚流滿面。三寶說:「哦,對了,肯定是少奶奶偷偷兒塞進來的。」祁子俊把銀票緊緊攥在手裡,說:「娘,我一定要讓祁家重新興旺起來!」突然,一隻大手搭在祁子俊肩上。祁子俊嚇了一跳,撥腿就要走人。陌生人說道:「別怕,是個朋友!」祁子俊回頭望望,便說:「兄弟,你認錯人了吧。」陌生人神秘道:「此處不便,換個地方說話。」三寶早已上前,拉住陌生人的手:「好漢,你要幹什麼?」陌生人說:「別說多話,跟我走便是!」陌生人丟下些碎銀,拉著祁子俊就往外走。怕招人注意,兩人只好跟著陌生人出門。三人直走到城外一個小山頭,方才停了下來。已是黃昏,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祁子俊醉眼朦朧,靠在一棵樹下。陌生人笑道:「祁縣老鄉,您不認識我,我卻認識您啊!」祁子俊一臉漠然,不停地打著酒嗝。陌生人說:「在下牛家富,住祁縣城裡南門拐角邊。」祁子俊抬起沉重的眼皮,瞟他一眼,並不說話。陌生人笑道:「我的賤名沒幾人知道,我的渾名祁少爺說不定聽說過。」祁子俊還是不說話。陌生人又笑道:「我叫水蝸牛!」祁子俊仍不抬眼,淡然道:「水蝸牛?好像聽說過。」三寶問道:「你就是水蝸牛?」水蝸牛笑著說:「我知道,水蝸牛三個字,官府人聽著是刁民,富家人聽著是無賴,江湖人聽著可是義氣!哈哈哈,我看您眼神就知道,您瞧不起我!」祁子俊閉上眼睛,就像身邊沒水蝸牛這個人。三寶問道:「水蝸牛,我家少爺同你素無往來,你怎麼……」水蝸牛涎臉笑道:「我說句不怕寒傖自己的話。平日在祁縣街上,祁少爺要麼是騎著高頭大馬,要麼坐在馬車裡,就算是走在街上也是前呼後擁。見著那派頭,我想巴結您祁少爺,也不敢上前去。今兒個見您喝悶酒,又是在外地,我才敢斗膽過去打個招呼。」祁子俊仍是冷冷的,說:「總算是遇著老鄉,來,牛家富,喝酒。」祁子俊舉著空手比劃著,以為自己手裡仍拿著酒壺。水蝸牛道:「祁少爺您別客氣,就叫我水蝸牛好了。聽人叫我的大名,我還真不習慣。再說了,我那牛家富三個字,值個屁!我在江湖上走動,靠的就是水蝸牛這名號。」水蝸牛問道:「您可是碰著不順心的事了?」祁子俊把眼睛往別處望,不答話。水蝸牛卻瞪著祁子俊的臉看,說道:「我來太原混了幾年了,沒回祁縣去。最近聽說,祁縣有個大戶出了點事,您可曾聽說?」祁子俊望望水蝸牛,道:「看樣子你是知道的,還問什麼?」水蝸牛道:「不好意思,我拿不準,怕問錯了。這可是天大的事,怎敢亂說。」祁子俊嘆了口氣。水蝸牛故意壓低了嗓子道:「如此說,祁少爺可是在逃命?」祁子俊橫了他一眼,說:「你都知道,何必還問!」水蝸牛說:「我不識字,外頭貼著很多告示,聽人家說是捉拿祁縣祁家二少爺的。我見了您,怕您出事,才把您拉到這兒來。」祁子俊冷笑道:「那我該謝謝你啦?你什麼人,救得了我?」水蝸牛道:「說到底,您祁少爺還是瞧不起我。」祁子俊冷冷道:「我眼睛有那麼高嗎?」水蝸牛道:「祁少爺,我水蝸牛書沒讀一句,但一個義字還是認得的。想您生下來就是做少爺的,早晚都是大伙兒圍著您,只怕身邊沒一個貼心的朋友。」三寶說:「水蝸牛,我家二少爺可不稀罕你這樣的朋友。」水蝸牛望望三寶只是笑笑,回頭對祁子俊說:「祁少爺,我這話說得不錯是不是?」祁子俊仍是冷眼望著水蝸牛。水蝸牛說:「我們在道上跑的就知道,人生難得的是患難之交。如蒙不棄,您可以把我當朋友。」祁子俊冷笑道:「不敢高攀。」水蝸牛笑道:「您這不是挖苦我嗎?您落難了,也是落難的少爺;我再風光,也是耗子爬秤桿——怎麼著也沒有九斤半!」祁子俊依然是冷如冰霜。水蝸牛說:「敢問祁少爺今後怎麼打算?」祁子俊道:「我從來就是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還勞你相問?」水蝸牛笑笑,說:「好好,不問,不問,算我多管閑事!可我聽說您家老爺、大哥都出事了,家裡只有老母跟嫂子帶著侄子,你躲在外邊好生自在,他們怎麼辦?我水蝸牛再怎麼混蛋,我對老娘可是孝敬的。」這話戳著了祁子俊的痛處,他搖頭嘆息:「不瞞你說,我本已跑回祁縣了,可老娘怕我出事,又讓我出來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