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妙手冥火功
死寂之中,不知過了多久。沉折胸口一顫,緩緩坐起。他稍恍惚一會兒,翻身而立,運玄功護住全身,屏息以待。
少時,不見凍屍來攻,他眉頭一寬,又四處張望,卻不見形骸蹤跡。
他略一沉思,一個箭步,入了大木屋,見到眼前場景,身子一震,急忙翻過形骸,探他脈搏,全無動靜。
沉折臉色白得可怕,手掌發顫,抬起頭,雙眼迷茫的環視一圈,又對準形骸,心想:「他死了?」
他額頭上汗水一滴滴淌下,竭力鎮定,渾身真氣急轉,掌心對準形骸心臟、丹田,以龍火煉體功救助。但形骸已死,體內經脈閉塞,饒是沉折豁出性命運功,真氣卻難有寸進。
沉折蠻性發作,強運功一個時辰,直累得經脈刺痛,內力終於斷絕。他低吼了一聲,眼神驚怒,一拳將這木屋牆壁洞穿。
他終於想:「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我為何要帶他來?這小子明明是個累贅!他已然覺醒,今後前程似錦,不必跟我走這一遭。我....大可先將他送回墨從,再獨自出航,可我一意孤行,累得他死去!」
心中有個聲音道:「沉折啊沉折,他是為救你而死。」
沉折捏緊拳頭,心想:「是啊,若不是他,我會被外頭凍屍殺死。他犧牲性命,我卻活著,到得頭來,居然是他救了我?」
他只覺天旋地轉,懊悔之情令他心如刀割。他想:「我先前橫衝直撞的殺敵,實是愚蠢無比;我硬攜帶此人來找亡人蒙,實是自私自利;我遇上凍屍圍攻卻盲目亂殺,實是狂妄自大;我不敢獨自闖入古墓,實是膽小如鼠。我是個愚蠢、自私、狂妄、懦弱之輩,怎還有臉面活在世上?」
他一隻手抵住腦袋,更多心思冒了出來,他隱隱覺得自己之所以不放形骸走,並非怕他泄露自己機密。在沉折心底,他一直畏懼那空曠的夢境、那空中的惡魔。他其實十分膽怯,如果他孤身一人,是不敢前來這可怖古墓的。
有人陪伴實在好得多了,沉折心裡害怕孤單。他早已將形骸視作好友,但沉折太孤傲、太死板,他根本不願吐露心跡,甚至怕形骸看出來。
他因愚蠢、自私、狂妄、懦弱,害死了自己唯一的知己,出生入死的朋友。
沉折死意頓生,抓起長劍,往自己心臟刺去,突然間,手上一輕,他見形骸坐了起來。
他喜道:「師弟,你還活著?」
他的心冷了下去,看穿了幻象,那形骸並非事實,而是沉折瘋狂的念頭。
那「形骸」道:「你殺了我,就想這麼算了?」
沉折冷冷答道:「唯有如此,不然還能怎樣?」
「形骸」道:「憑你也配與我同生共死?你這殘渣廢物,想要自殺成仁,成就一場義氣?沽名釣譽的東西,我偏不讓你有此美名。」
沉折喃喃道:「你要我如何?」
「形骸」道:「我要你把我救活!」
沉折道:「這如何可....」忽然間,他張大嘴巴,露出驚愕神色,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冥火神功。
「形骸」指著洞窟後方,道:「你記得么?亡人蒙在那兒留下過神功的訣竅,你去看看吧,看著就能記起來了。」
沉折抱著形骸屍體,走向後方,穿過向上的石階,來到又一間墓室。這墓室霎時亮起白茫茫的火焰,光芒有如白晝。
沉折雙眼漸漸適應強光,只見一面石壁上刻有長篇字句,當是亡人蒙所刻。
此人寫道:「蒙某劫後餘生,於世人已然無望,遂生歸隱古墓之心。此墓叫做普修,乃前朝古人祭祀大廟,廟中積屍無數,蒙某當於此清修,習練這冥火神功,以期由屍化人。
冥火者,天上火也,乃古神所盜,賜予凡人之神火。神火又分陽火、月火、影火、龍火、冥火。凡獲此五種火者,皆可覺醒,一旦修鍊至精深境界,法力非凡,足可比肩古神天仙。
冥火催人進益、變化、融合、聯繫,因與人同享而越強,有起死回生之能。得冥火者,皆死而復生者也。活人不可得之,亦不可修習,否則枉死而已。
然則此火乃是自天上盜來,得仙神咒怨,自古不容於世,亦不為人所知。而死者往生,又談何容易?
其一:得冥火者,其屍體不得完整,非拼湊而成不可。
其二:得復生者雖似活人,卻非活人,稱為『盜火徒』,乃盜火古神之徒也。其形貌殘缺醜陋而不忍睹,常人一見便知。
其三:凡世間生靈,無論蟲、魚、鳥、獸、人,皆有魂魄。吾等盜火徒,無魂魄也,腦中唯有冥火,偽裝為魂魄。
其四:吾等低於凡人,受仙神詛咒,天生有罪孽。凡人遭遇吾輩,必心懷憎恨,往往無緣無故,猜疑追殺,吾輩當時刻銘記,遠離凡人,以免無妄之災。
其五:吾等冥火散邪氣於體外,所在之處,田地腐蝕、莊稼枯萎、寸草難存,日漸成為荒土,故不得久居於俗世之間,以免害人害己。
其六:冥火入屍體后,極易變作逆火。此逆火者為散裂、亂象之火也。屍首不復人形,近乎妖魔,是為『壞形屍』。以冥火功救人者當銘記在心,一遇此事,立時誅殺,否則自遭殺生之禍也。
蒙某畢生願望,只盼修道有成,轉生為人,令冥火為魂魄,享盡人倫之樂,猶如夜盡而日出,銅鐵轉化為金。然則歷經數十年而無功,難道是命中無福么?」
沉折想:「果然,果然,這下全說得通了。那白刀客,還有我夢中所見的其餘『盜火徒』,全都樣貌醜陋,一見就是活屍。那白刀客練有障眼法,遮掩表面,令樣貌還過得去。但藏爭先一看見他,仍不免對此人深惡痛絕。那為何我偏偏樣貌無異?莫非我已由活屍變作人了?」
亡人蒙說這冥火功天生遭人憎惡,且會使大地腐朽,莊稼枯萎,淪為荒地。沉折受人追捧,此生反而厭惡他人,所住的地方也無荒廢跡象,這盜火徒種種壞處,並未在沉折身上應驗,他確是活人,而非活屍。只是亡人蒙費盡心思,日夜不停以冥火功救人,卻始終未能成功。自己功力淺薄,年歲幼小,又如何竟已能渡過這大劫?
沉折又往下讀,其後則是冥火功的口訣。沉折通讀兩遍,已然記住,稍一動念,只覺腦中有白色火焰在灼燒。他以往只在夢中見到過這白火,此刻卻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掌握住。
他想:「我腦中若有冥火,那就能救活形骸。他在別院被人起如此綽號,想不到竟暗合天意?」
可事到臨頭,他又猶豫不決:「若將形骸變作那黑鳥妖、黑嬰兒一般,又該如何是好?」想了許久,把心一橫:「即使那般,也得把他救活。如若不成,我親手殺了他,反正都是個死。如若成了,我設法助他渡劫為人。」
他看形骸身軀大致完整,只缺了條左臂,回去找了一圈,見形骸那條斷臂已腐爛得不成模樣,而周圍凍屍的手臂也都破損極重。他驚慌想道:「亡人蒙說這屍首不能天生完整,但必須縫合周全,冥火才能奏效,這....又該如何是好?」
他回到那刻字的石室,心急萬分,偶然間目光一掃,忽見高處掛著一托盤,托盤上竟有一根人手,模樣好生鄭重。沉折心頭一熱,跳了上去,見那手臂潔白柔滑,竟與生者手臂無異,而且正對左邊。
沉折想:「好運氣!」可那手臂頗長,與形骸不配。沉折想:「要不斬斷我自己的胳膊,給形骸接上?」
忽然間,那條左手嗡嗡震動,竟往形骸身上挪去。沉折大驚,卻見那左手骨骼伸長,咔嚓一聲,接入形骸斷處。又聽喀喀聲響,那左手伸縮片刻,已完美相融,嚴絲合縫。
沉折大喜:「這準是亡人蒙珍藏的法寶,專用來裝配殘軀,正好給我用上了。看來形骸命不該絕,我定能將他復生。「
他這就想運功救人,但幻覺又生,只聽那「形骸」說道:「可別冒失了,肢干不可不斷!」
沉折道:「是,是!」拔劍在手,將形骸右臂雙腿腦袋全斬斷了,卻只有稀少血液淌落。
沉折想:「是他練放浪形骸功的緣故么?」他到外頭大木屋中取來針線,將軀幹一圈圈又縫得緊緊的。他這番一忙活,滿頭大汗,只覺比殺盡凍屍還累。
待準備完畢,他默想冥火功口訣,拿起亡人蒙用的那根兔腸針管,一頭插入自己額頭,輕響聲中,刺破腦骨。他感到那白火與尖針一碰,心下一緊,卻毫不在意,又同樣刺入形骸腦門。
他運冥火功,見那白火順著管子,湧入形骸腦中,起先形骸並無動靜,但沉折耐心等待,過了一盞茶功夫,查知形骸腦中火焰熊熊燃燒,與自己腦中一般明亮。
沉折想:「為何我自己的冥火反而更高更旺了?對了,亡人蒙說這功夫越救人越強。如此說來,我...我真救活了形骸?」
他緊張萬分,雙目不敢離開形骸身軀,生怕他起了異變。形骸身軀一動,心臟怦怦狂跳,似要炸裂開來,同時呼吸聲大作。沉折額頭冒汗,想:「就算他變作壞形屍,我也絕不殺他。」
形骸腦袋、右臂、大腿處嘩啦啦一通響,縫合線被迫出體外,肌膚上瞧來毫無傷痕,同時又聽骨骼扭轉之聲,斷處對接收緊。
沉折長舒一口氣,欣喜萬分,想:「這是放浪形骸功!他活了,他活了!」
形骸低哼一聲,睜開眼來,四下看了看,道:「我....怎地....好痛....你是....師兄?」
沉折不料他竟認得自己,臉色一變,旋即冷冰冰答道:「你本已死了,我卻將你救醒,如此咱們仍是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