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英雄無用處
席間,形骸提到那后礦山中之事,銀二爺肅然道:「想不到恩公竟遭如此慘事,唉,也是我這人心腸太好,給這些低賤惡毒之人容身之處。恩公放心,明日我必會派人進入那后礦山,但凡對公子無禮的,我一個也不輕饒。」
形骸一驚:「他還自稱好心?若真如此,那些人可一個都活不了了。」忙道:「那實則也怨不得他們,還是給他們留條後路吧。」
銀二爺其實也不想麻煩,順勢而下,笑道:「恩公真是菩薩心腸。」
形骸心情壓抑,道:「我當時受許多人圍攻,急於逃出去,動手一推,他們就斷骨傷筋,不少立刻就死。我殺了這許多人,心裡好生難過....」
裴柏頸道:「你是不是忽然恍恍惚惚,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了?」
形骸道:「是啊!正是這般!我還以為殺戮過多,被冤魂纏身了。還好那時小爪子....救了我。」
裴柏頸嘆道:「我聽東山將軍說過,似這樣的情形,乃是覺醒者心中魔障,他也遇到過數次。若心中存善念的覺醒者傷了太多性命,會剎那間情緒崩潰,戰戰兢兢,一時間再無法與人動手。東山將軍早年喜歡一馬當先,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若一時殺戮太狠,便陷入這麻木無力的境地。」
沉折點頭道:「所以爺爺他常說自己生平造了太多殺孽,寧願統兵作戰,也不再衝鋒陷陣了。如此畢竟並非自己親手染血。」
形骸想道:「這豈不是掩耳盜鈴么?他指揮手下士兵殺人,與他自己殺人,分別著實不大,而且死傷更多了。」可這句話卻不能宣之於外。
安佳又道:「師父,我們途中還遇上了馬熾烈。」
眾人聞言大駭,一時啞口無言,那沉默傳到別桌去,宴席間全安靜下來。
紅爪急道:「你們是如何逃脫的?」
安佳道:「我也瞧得不太明白。是行海哥哥胡亂攪合,那殺人鬼身上燒起火,咱們趁機逃到那處神殿里了。師父,你去殺了這大惡人,好么?」
紅爪沉默半晌,嘆道:「我也遠不是他的對手。」
眾海民對紅爪崇敬有加,以為他天下罕有匹敵,聞言臉上變色,銀二爺道:「大師為何這般說?你與他斗過么?」
紅爪將長杖在地上一敲,道:「這件事,你爹爹銀長手隱約聽說過,其餘島上年紀不小的人也都有所耳聞。那是...約莫四十年前的事了。」
形骸暗忖:「聽說西海人壽命不太長,能活過五十歲已然不易,四十年前,那隻怕唯有月舞者記得了。」
安佳道:「師父,你快說來聽聽。」
紅爪嘆道:「好,說說倒也無妨。」他拿起酒碗,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又道:「我記得那大約是某年春天,珊瑚島的老鯊魚那裡來了個陌生的月舞者,那人文質彬彬,穿著花里胡哨的衣衫,腰間有喇叭,有二胡,有號角,像是江湖賣藝雜耍的。但此人帶來的禮物可半點不花哨,他殺了鯨魚海的海盜頭子『刀疤魚』,把他腦袋提了過來。
刀疤魚可是個月舞者大盜,身手很是高明,且人又狡猾,常常來攻打咱們麒麟海的小鎮小城,大伙兒都恨透了他,卻拿他沒辦法。那些年,麒麟海各個部族間還算親密,月舞者們彼此都稱兄道弟的,老鯊魚便將這件大喜事告訴了大伙兒。安佳,那時我和老鯊魚還沒吵翻,咱們蘇母山也沒攻打他們珊瑚島。」
安佳點頭道:「眼下那老鯊魚可恨透你了,師父。不過他們珊瑚島遠不是咱們蘇母山對手。」
紅爪苦笑一聲,又道:「某一天,老鯊魚請咱們各島上兩百多個月舞者碰頭聚會,迎接這位立下大功的新兄弟。這人就是馬熾烈,他說自己是個詩人,也是個刀客,更是個唱曲的。他倒沒有說謊,他作的詩比誰都妙,他唱的歌比誰都好聽,他奏的樂能讓人奮勇殺敵一天一夜也不覺得累,而他的刀法嘛,大伙兒都知道他殺了刀疤魚,自也不用多問了。」
安佳道:「原來那馬熾烈這般有本事,可真瞧不出來呢。」
形骸回想那馬熾烈樣貌舉止,覺得他雖兇悍殘忍,可似總有揮之不去的悲苦,道:「這位馬先生似也有一段傷心往事,我總覺得他有些管不住自己,像....像被魔鬼附體了一般。」說到此,不禁想起了那飛靈廟中的「骸骨神」。
安佳笑道:「他險些將咱們全殺了,你還幫他說話?」
形骸撓頭道:「我只是胡亂猜測。」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嗚咽,形骸四下張望,瞧不出是何人發出。
紅爪道:「咱們問他是從哪兒來,多大年紀,如何覺醒?他說自己是從『無人海』來的,今年一千多歲,已忘了是如何覺醒的了。」
眾人無不詫異,七嘴八舌的喊道:「他準是瘋了,唯有瘋子會去無人海。」「他或許沒瘋,而是信口胡謅,想把你們都唬住。」「是啊,他多半是鯨魚海的海盜,與那刀疤魚鬧翻,這才逃到咱們這兒。」
紅爪搖頭道:「他是不是胡說,沒人知道,但他絕不是唬人。碰巧那天『刀疤魚』的結拜兄弟率大軍從鯨魚海前來複仇,那人也是個名聲極惡的月舞者,叫做『燒船將軍』,由於是必經之路,先駛向這珊瑚島。咱們大伙兒知道這是場惡仗,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著大戰一場,挫挫鯨魚海海盜銳氣。
但馬熾烈笑道:『他們是我引來,與諸位無關,誰也莫要插手。』於是孤身一人,往海里一跳,游向『燒船將軍』那數十艘船。
大伙兒知道他是送死,忙著去港口開船,誰知剛到港口,燒船將軍的船霎時燃燒起來,從那艘船上飛出一條火狼,一剎那又吞了三、四艘船。大伙兒掏出千里鏡往那兒瞧,只見馬熾烈拿一柄大刀,一揮手,一道火狼飛出去,隨後海盜船大火衝天。馬熾烈站在燒船將軍船上哈哈大笑,手裡還提著燒船將軍的腦袋,他那樣貌好似火神,大伙兒都打從心底佩服他。」
眾人聽這位老月舞者語氣激動,遙想那遙遠時光中馬熾烈的英姿,雖對他又懼又恨,可也不禁生出敬意。
紅爪又道:「馬熾烈將海盜嚇走,遊了回來,嘆道:『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天之內,殺人不能太多,否則魂就不是自己的了。那些雜種就暫且放他們跑吧。』大伙兒已對他敬佩的五體投地。派若何這婆娘愛煞了他,想與他結為夫妻,但馬熾烈表情很不耐煩,一口回絕。派若何大丟顏面,反而由此恨上了馬熾烈。」
眾人聽他說起這位金樹荷葉國女王的隱秘,誰也不敢介面。
紅爪微微點頭,似沉浸在當年快意之中,道:「那些年,鯨魚海海盜十分猖獗,馬熾烈帶著咱們殺海盜,他人極為聰明,武功也無人能擋,只一年之間,就打的鯨魚海的賊人落花流水,不敢來犯。咱們日子由此太平,大伙兒商量著要推舉他為咱們麒麟海群島島主。但派若何堅決反對,而馬熾烈為人又孤僻古怪,常常失蹤不見,這才不了了之。
再過一年,龍火天國派來使者,要與咱們麒麟海群島通商,帶來厚禮,誠意十足。咱們月舞者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長目光長遠,從中瞧見了極大好處,召集大伙兒商量,執意贊同此事。咱們一時也找不到馬熾烈,事情又急,便先行答應。
又過半年,馬熾烈從鯨魚海回來,他聽得這消息,勃然大怒,立時就去找那幾位長老,指著他們鼻子痛罵,命令他們立時撕毀協議,與龍國開戰。
他雖是大伙兒心目中的英雄,可畢竟算作是外鄉人,又不願去當島主,加上他對長老出言不遜,惹起大伙兒反感,誰也不願幫他說話。而這半年來,商船從龍國那兒運來許多好東西,讓咱們大開眼界,不少貧窮島嶼也衣食無憂,人人受益極大,若長此以往,沒準將來能與龍國一般強盛,這協議豈能因他一言作廢?
長老們召集月舞者集會,試圖勸服他,馬熾烈在會上破口大罵,說龍國的龍火貴族詭計多端,用心險惡,其中定有陰謀,將來會將月舞者殺的一個不剩。咱們說他危言聳聽,他卻講起一千多年前的事,說他那時的太陽王朝就是被神龍騎叛變毀滅的。這件事大伙兒都是頭一回聽聞,史書上全無記載,全都信不過他。」
形骸身子一顫,想:「這件事只怕是真的。馬熾烈真是千年前的人物!」但此時此地,又如何能說實話?
裴柏頸眉頭一揚,問道:「義兄,後來怎樣?」
紅爪長嘆一聲,道:「大伙兒越吵越凶,有人懷疑他之所以常常失蹤,卻從鯨魚海回來,正因他是海盜出生。他才是真正滿腹奸計,見不得咱們過得好。於是等這一天散會之後,待馬熾烈離去,長老私下挑選月舞者中身手最強的高手,要在明天會上,先喂他服毒,再刀劍齊出,將馬熾烈殺死。」
眾人心中一驚,都想:「這件事做的可不地道。」
紅爪道:「你們准認為咱們是一群反覆無常、恩將仇報的小人。然而大義之前,豈能循規蹈矩的對待?若咱們任由馬熾烈胡鬧,豈不斷送了群島的將來?他執意要攻打龍國,龍火女皇何等神通,咱們非但必敗,豈不更要引來滅亡之禍?馬熾烈頑固暴躁,誰也勸他不動;他來歷神秘,誰也不知他的底細;加上他武功太高,若不偷襲,又怎能將他擊斃?大伙兒反覆思量,終於只剩下暗殺這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