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輕舟靠河岸
木格懼意漸去,仍想:「此人回去之後,若胡亂叫嚷,說我害他之事,終究麻煩不小。我縱然能矇混過關,卻仍需嘮嘮叨叨的解釋半天。況且此人也已覺醒,他是我仇敵,趁他眼下功夫差勁,仍不能留下活口。」
心意已決,木格拔出師傳寶劍,左手指著形骸,眯眼冷笑,驟然暴起,長劍刺向形骸胸口。
形骸手在海中一摸,手中現出一雪白銳器,似是象牙,又像是長長的尖錐。木格心想:「這東西哪兒來的?」不管不顧,手上仍發力疾刺。
形骸橫過那尖錐,朝長劍格去,木格立刻變招,從直刺變為上撩,這一招變化極快,已非人力所能。但形骸左手在長劍上一捏,止住長劍之勢,皮膚割裂,頃刻間血染劍刃。
木格笑道:「白痴,拿手掌抓我的寶劍,你這手已經廢了。」說話間用力朝前一衝,想順勢將形骸手掌切下,豈料長劍沙沙作響,霎時變銹,幾個心跳之間,長劍已被腐蝕得乾乾淨淨,丁點不剩。
木格似在做噩夢,道:「怎麼了?我的劍怎麼了?」
形骸身上火焰化作圓環,光芒急速圈轉,他手持尖錐,一錐刺來,木格使一招「橫掃千軍」,身上泥石滾滾,守備當真嚴密,一時無畏利刃。形骸連刺數下,皆被木格擋開。
木格想:「此人縱然覺醒,但武藝生疏,仍不是我對手。」心下一喜,一招「龍騰虎躍」,從空中一拳打出,拳力銳不可當。喀地一聲,形骸中招,人遠遠摔入海中。
木格狂吼一聲,心血激蕩,大喊:「給我從海里滾出來!」話音剛落,海浪掀起,浪中白光閃閃,看不真切,木格霎時渾身劇痛,手在身上一抹,各處皆是鮮血。
木格頭皮發麻,害怕起來,拔腿往岸上跑,但腳踝一痛,又被白光刺穿,他就地一滾,嗆了幾口水,雙腿不聽使喚了。
他心裡大叫:「有鬼!有鬼!」回頭一看,更是驚懼萬分:只見形骸浮在水面,數十根長長的骨頭穿過他肌膚,似活物般緩緩活動,此時正往回縮。
木格顫聲問:「你...這是什麼妖法?」
形骸低吟:「放浪形骸功。」這話並非說給木格聽,倒像是他自顧自的祈禱。
木格權衡輕重,知道逃不掉了,急忙開動腦筋,從喉嚨里擠出一笑,道:「師弟,師兄我...知錯了,哈哈,你聽我講,咱們是同門的好哥們兒,又是一同覺醒的英雄好漢。正是英雄惜英雄。若不是我,你....怎能練成龍火功?更練成這出神入化的...形骸功?我雖然有錯,功勞也是不小。」
形骸手在流血,他舉起手,血液滴入海里,彷彿一條鱔魚,游入木格的血,兩者混在一起,木格察覺到那血順著血流,朝自己而來,霎時消失不見。他厲聲叫了一聲,感到體內似有活物四處鑽動。他痛的要命,殺豬般大叫大嚷,那活物鑽入他咽喉,於是木格只能嗚嗚發聲。
他想說:「我把息香讓給你,我再不敢與你爭了。我今後奉你為老大,從此對你忠心耿耿,像孝敬老爹一般。」
木格的心思形骸都知道,但形骸都不屑一顧。活血在木格體內流轉一圈,格格幾聲,木格的骨頭完整的穿透肌肉皮膚,粉碎五官,甩脫臟器,剝離軀殼,直立起來。
海里的魚歡騰的湧上,咬去木格殘軀,一片片肉從那灘血肉中分離,形骸看了看那骨頭,心想:「真是噁心。」
骨頭立即散架。
形骸身上火光消失,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他先前冷酷無情,視殺人有如兒戲,此時卻心慌意亂,因恐懼而腦中空白。
他一生逃避的噩夢終於吞沒了他,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人了。
你在想什麼?木格殺了你,你難道不應該復仇?
可我並沒有死,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木格把你推入死亡,你憑藉龍火功覺醒撿回一條命,但你不再是你了,木格害了你,他死有餘辜。
我不再是我?那我是什麼?
你是形骸。
形骸低聲哀鳴,雙目圓睜,理智湧上心頭,他想:「我不要!我是行海!孟行海!我....要離開這兒,我得回去,回客棧,回襄離山,回到道觀,回到爹娘身邊去。」
你師父不是你師父,你爹娘更不是你爹娘。你早就知道了,你師父任由你挨揍,任由你被欺負。你的爹娘?你是個雜種,他們迫於孟家族規,無奈才收養你。
形骸一躍而起,喊道:「他們養育了我,對我好得很。」
但你現在是怪物了,你殺了人,怎能回去?他們一看見木格死狀,便知道絕非凡人所為,而是妖怪下的手,立刻會有純火寺的高手來殺你。
形骸想:」是啊,為什麼會這樣?這功夫到底是什麼?我怎會...使出這邪法來?」
這是放浪形骸功,你的血是劇毒,冥水、魂水、神仙丹、孔雀散、喪魂石、各式各樣;你的骨頭是兵刃,黑鐵、金剛、月石、星鐵、龍骨,無所不包。你的皮膚是甲胄,虎皮、鯨皮、象皮、龍皮,千變萬化。你原先體內靈氣不足,無法施展,但領悟龍火功第二層后,這功夫已可隨你動用。
形骸屏住呼吸,借著月光,看海水中自己的倒影,他什麼都沒看清,只看見一片巨大的黑霧,像是大章魚,像是鯨魚,像是海龍,像是蛇神。他顫聲驚呼,往後一縮,過了一會兒,又鼓足勇氣去看。
這一次一切如常,他仍是自己,只是龍火功的火星仍繞身飛舞。李金光說這龍火功可分五行——風木水火土。木格是土,玫瑰是木,沉折是風,自己是火。
四周一片冷寂,正是夜深人靜時。形骸也已鎮定下來,踩著海水,離開木格殘骸。他想:「木格一死,我返回之後,卻成了龍火覺醒之人,豈能不受猜疑?」
他偶然間聽其餘同門交談,正是童言無忌,可愛的加倍可愛,惡毒的加倍惡毒。那些孩童自幼被父母嚴格相待,逼他們苦練龍火功,一個個兒對覺醒渴望無比,故而想方設法想有所成就。自不免想出些匪夷所思的毒計來。
他曾聽一人說道:「我聽說只要喝了沉折的血,到第二層的機會便大了不少。咱們去求沉折給咱們點血好不好?」
另一人道:「只怕喝血還不夠,還得連血帶肉的一齊吃了,才能管用。否則為何世上覺醒者如此少?因為他們想的不夠深,做的不夠狠。」
隨後他們歡笑起來,可誰也不敢嘗試。形骸偷偷看著他們天真的眼睛,見到的卻唯有殘忍。
形骸心道:「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吃了木格?那我可非...非被砍頭不可了。不,不,他們甚至會吃了我!這世上暗中吃人的,只怕少不了。」
他雖然一貫孤身一人,但卻不願遠離人群,遠離親人。就像面對篝火一樣,離得太近,他會被燒傷,離得太遠,黑暗就會佔據心頭。那噩夢不斷對他低語,似誘他逃亡,但形骸識破了它的陰謀,它想令形骸徹底墮入瘋狂。
這陰險的敵人,它到底是什麼魔頭?
形骸不再怕海,形骸怕的是未知。
他似孤魂野鬼,沿海岸走了半個時辰,又餓又累,饑寒交迫。他轉過一座山崖,見有半座天然的石橋,從山崖上延伸出去,高高的架在海上,下方露出半個岩洞,岩洞口停著一艘帆船。
帆船前有個船首像,是個死板的人臉,從額頭到下巴有一根縫合線,似乎這張面孔的主人被人將腦袋劈開,隨後又像縫衣裳般縫起。
那船首像轉過來,說道:「上船吧,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形骸擦擦眼,船首像又毫無動靜。
形骸不知怎麼想的,抓住船邊繩梯,爬上了船,船上並沒有人,只有一個個大木箱子。
形骸想:「這船或是走私的海盜,藏在這裡。」
他不怕海盜,他怕孤單,一旦孤單的太久,世界就不太對勁,有聽不懂的歌謠在召喚他。他見甲板上有一小桌,桌上有些乾糧,有幾瓶酒。他抓起乾糧就吃,抓起酒瓶喝酒。頭一次喝酒,喉嚨如受灼燒。
只聽岸上有人道:「白刀客,白刀客!買賣來了!」
形骸心頭一震,出了船艙,扶著船,朝外偷瞧,不敢喘氣。海面上風浪不小,掩蓋了他呼吸之聲。
東面走來一個大漢,穿著麻布背心,短褲草鞋,一張臉麻木僵硬。形骸覺得這人怪異極了,似乎也是幻想出來的,頗不真實。那大漢手裡一柄亮堂堂的刀,應該就是那白刀客了。
從山崖那一端,有人駕馬車而來。此人身穿龍火天國軍服,瞧他頭盔,軍銜不小,竟是個指揮司郎,統領千人作戰。凡龍國大宗族的貴族孩童,從小便得熟讀禮樂兵法之書,以期學有所成,早早覺醒,形骸功夫不成,但讀書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書上說,龍國軍團之中,坐到這一職位,龍火功不得低於第三層。
這車夫竟是天國的將軍。
白刀客躬身道:「藏將軍。」
形骸想:「這人也是沉折宗族的?對,墨從是藏家的勢力,此地駐紮的軍團,也都是藏家統領。」
那將軍冷笑一聲,打開車廂,從中牽出許多人來,這些人哭哭啼啼,瘦的皮包骨頭,有男有女,不分男女老少。
白刀客取出一袋翡翠,數了一兩,遞給那藏將軍。翡翠是天國最流通的貨幣,比黃金還要貴重許多。
藏將軍笑道:「二十個奴隸,不多不少。」
形骸暗道:「原來這藏將軍....竟在邊境走私奴隸?這可是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