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賀景瑞的院子格局雖與常人一般,但他的正屋卻跟別人的很不一樣。那正屋之上還有一層,屋上架屋,是為樓。
樓下熄了燈,窸窸窣窣的咳嗽聲漸往上去,伴隨著木製樓梯被踩踏時發出的吱呀聲,在寂靜暗夜之中尤其清晰。
蘇霽華踮腳朝上看了一眼,樓上風窗處傳來亮光,隱顯出一個挺拔男子身形。
那風窗為冰裂式,隨心信手而繪,上疏下密,文致簡雅。賀景瑞手持書卷靠站在那處,燈影燭光之中,清晰的連眼睫都能瞧見。暈黃光影傾斜而下,給男人周身渡上了一層玉色,蘇霽華不自覺的便想起一句話。
如玉君子,如琢如磨。
彎腰將食盒內的雪夜桃花取出用綉帕包裹后繫緊在腰間,蘇霽華挽袖提裙,攀著樓下的風窗就往上去。
管他什麼君子歹徒,她都要給他拽下來。
屋內,暖爐溶溶,熏香四溢。賀景瑞立於窗旁,慢條斯理的翻過一頁手裡的書籍,眉心微蹙,似是有什麼難解心事。
「叩叩……」風窗上傳來輕叩聲,賀景瑞一驚,趕緊抬手打開了風窗。
風窗外,皎月素雪,攀著一個女子。粉腮媚眼,漆發披垂,纖細的身子空蕩蕩的懸在窗戶口,似乎下一刻就會墜下去。
「三叔,快些拉我一把。」蘇霽華攀著風窗,聲音微喘。
小時的蘇霽華十分淘氣,甚至於在出嫁前都會攀著牆頭去外頭尋吃食。但自嫁進了李家,她就如沒了翅的鳥,蜷縮在金絲籠里,連怎麼叫都忘了。
「你怎麼會在這處!」賀景瑞的眉皺的更緊,他扔下手中書卷,神色鎮定的抓住蘇霽華的胳膊,然後一把將人給扯進了屋內。
窗子不大,好在蘇霽華身量纖細,賀景瑞微一用力,她就如飛鳥般的滑了進去。寬大的錦裙大袖隨風飛揚,絲縷青絲纏於身後,融在月色中,恍似下凡的月仙。
燈燭被從風窗處帶進的風吹熄,窗戶大開,皎潔月色傾斜而進,帶著屋外素雪的白光,亮瑩瑩的照進屋內。
蘇霽華壓在賀景瑞身上,渾身香軟帶著屋外的雪色。細滑的錦裙披散而開,如綻放的桃花般將人攏在身下。
賀景瑞呼吸一滯,雙手無處安放,鼻息間浸滿了沉香味,濃郁的讓人呼吸不暢。
「三叔,我好怕。」輕軟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難掩的驚恐,賀景瑞頓了頓欲將人推開的動作。
「知道怕,還要攀窗子。」賀景瑞的臉半隱在暗色中,聲音較平日里沉啞了幾分。
蘇霽華偏頭,如絲的細發蜷縮在賀景瑞的脖頸間,貼在炙熱的肌膚上,酥麻麻的就像暗收緊的桎梏。
「我聽說三叔病了,特意給三叔拿了雪夜桃花來。恰好今晚風消雪停,雪夜桃花,最是襯景,我猜三叔定會喜歡的。」
說罷話,蘇霽華從腰間解下那雪夜桃花,摸黑用手捏了捏,「都癟了,也涼了。」
聽著那女子嬌軟的委屈聲,賀景瑞抬手推開人,還沒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腰帶。
「三叔,雪夜桃花不能吃了,我陪你一晚做補償,可好?」
賀景瑞被蘇霽華扯了一個踉蹌,他勉強站穩,喉嚨裡頭發癢,忍不住的輕咳了一聲。
蘇霽華仰頭,眼前迷糊的顯出一個身形,沾著一點青澀的苦藥香,卻一點都不討人厭。
屋內沉靜片刻,傳來賀景瑞清晰的回絕聲,「不必了,我也不是特別歡喜吃這些東西,不用再賠我一碗了。」
撥開蘇霽華扯在自己腰間的手,賀景瑞起身,抬手點上油燈。「天色不早了,大奶奶回去歇息吧。」
暈黃的油燈將屋內照亮,蘇霽華微閉了閉眼,然後才看清楚屋內的擺設。
整間屋子很乾凈,只一床一榻一書案,再加上靠牆邊置著一大堆書籍的架几案,還有那柄架在床頭木施上的利劍,是每日早間蘇霽華都能瞧見的東西。
「你流血了?」突然,旁邊傳來賀景瑞不穩的聲音。
蘇霽華恍然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裡被蹭破了一層皮,紅腫微紫,細膩的嫣紅色從中滲出,襯在白玉凝脂色的手腕上,尤其清晰可怖。
「一點小傷,無礙的。」蘇霽華垂眸斂目,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壓下一片黑影。賀景瑞面色蒼白的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將人從地上給扯了起來。
「啊,好疼。」蘇霽華驚呼出聲。
賀景瑞動作一頓,呼吸愈發不穩,卻還是咬著牙道:「今日不便,大奶奶自行去吧。」
話罷,蘇霽華就被賀景瑞一把推出了屋門,跌跌撞撞的跌靠在外頭那梅花式的欄杆上。
欄杆上浸著雪,觸手冰涼,震的蘇霽華渾身一顫,趕緊離了身。
兩邊屋角處掛著兩盞紅紗籠燈,隨細風輕擺。蘇霽華抬起手腕,照著那微紅亮光看了一眼,只見自個兒的手腕上印著五指掐痕,配上青紫紅腫,更為觸目驚心的可怕。
「發什麼瘋?」難道她當時應該說她有礙?蘇霽華蹙眉,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腕子,登時就被疼的面色一白。那賀景瑞不愧是個武將,力氣大的差點將她腕子給折了。
蘇霽華氣鼓鼓的上前重新去推門,但是卻發現那門被栓的死緊,根本連一條縫都露不出來。
站在門前未動,蘇霽華也不喊人,她側頭看了一眼一旁開著的風窗,挽起大袖又攀了上去。
前一次有賀景瑞幫著她進屋,這次沒人幫她,蘇霽華又傷了一隻手腕子,掛在那裡左搖右晃的危險至極,似乎只一陣風便能給她吹落了。
風窗口印出一個黑影,蘇霽華仰頭,透過屋內氤氳的燈色看到賀景瑞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窗欞上冰裂紋路的暗影分割在男人身上,層層疊疊若隱若現的遮住了他的眼,蘇霽華看不清男人臉上的神色。
「三叔,你是不是身體不適?我來瞧瞧你。」蘇霽華軟著聲音,努力的將自己那張施著粉黛的臉往前湊。「三叔,你拉我一把嘛,我的手腕子剛才都快要被你折斷了,現在都使不上來力氣呢。」
美人酥膩的嬌聲軟語,但好似對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沒有用。賀景瑞久久沒有應聲,隱在暗處的眸色愈發深諳不明。
正當蘇霽華快支撐不住的時候,那個黑影終於動了。
原本隱在暗處的臉徹底暴露在蘇霽華面前,眉眼上勾,唇角下壓,眼神鋒利的似乎能剜穿人心,哪裡有平日里的君子模樣,完全形如冷冰寒潭,只看一眼便能讓人嚇得牙齒打顫,活似能止小兒夜啼的鬼羅剎。
「老子殺人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往常溫潤而輕緩的聲音透著一股沙啞的煙制感,就似「嚓嚓」的磨刀聲,沙沙的略過蘇霽華耳旁。
修長手掌自風窗內伸出,寬大的擺袖掃在蘇霽華面旁,帶著清淡的熏香味。
「咔噠」一聲,風窗被緩慢關緊,蘇霽華瞪著一雙眼,感覺到自己被風窗帶的搖搖欲墜的身影,面色愈發驚恐。
「三叔,三叔我錯了,你快些拉我上去……」
現在的蘇霽華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賀景瑞的異樣了,她只盼著自己能安穩的進到屋裡頭去,而不是被迫摔成一個殘廢或者直接斃命。
「哼。」賀景瑞冷哼一聲,猛地一下又推開風窗。蘇霽華猝不及防的身子一晃,本就酸軟的胳膊敲在窗欞上,手掌一松,直直往下墜去。
雖說只是二樓,但下頭都是冷硬的方磚石,這般硬生生摔下去,不死也殘。
「啊……」
「啁啁……」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鷹叫聲,混亂間,蘇霽華只感覺自己失重的身子騰空而起,然後又緩緩落下。
驚魂不定的用力摟住身旁的人,蘇霽華大口喘著氣,一張臉被嚇得煞白。
「老女人,放手。」賀天祿不耐煩的正準備把纏在自己身上的蘇霽華扔到地上。可憐蘇霽華被嚇得厲害,整個人軟綿綿的跟條麵條似得,哪裡站得住,只愈發摟緊了賀天祿。
「啁啁……」鷹蹭在蘇霽華腳邊安慰著她。
蘇霽華咽著乾澀的喉嚨,終於是緩下了神,然後被賀天祿甩到一旁,癱軟著靠在房廊下的紅漆圓柱上。
「天要亮了。」賀天祿冷眼瞧著蘇霽華。
蘇霽華靠在一旁圓柱上,渾身僵直的發顫。「剛才那屋裡頭的人……是誰?」
如果說是賀景瑞,可脾性怎麼相差那麼大?如果說不是,那張臉明明就是賀景瑞的樣子。
賀天祿沒有說話,他抿唇,稚嫩的臉上顯出一抹怪異神色。「你看到了?」
「什,什麼?」蘇霽華結巴道。
「你看到了。」賀天祿篤定說完后皺眉,一雙眼盯在蘇霽華臉上,似在思索著什麼。
蘇霽華摟緊身邊的紅漆圓柱,頭頂上掛著的紅紗籠燈被陡起的寒風吹得「嘩啦」響。地上的斜紋方磚上印出層疊飄忽的暗影,溯風過樹,葉生寒音,蘇霽華登時被這氣氛嚇得頭皮發麻。
賀天祿搖頭轉身,把鷹從地上拎起。「打不過,沒辦法。」
「什麼打不過?」賀天祿說話沒頭沒腦的,蘇霽華現在腦子又亂的很,根本就聽不懂。
賀天祿轉頭,突然抬手指向天際。
蘇霽華下意識的轉頭看去,然後就感覺后脖子一疼,失去了意識。
正屋的戶牖處漸漸顯出一個挺拔身影,披帶月光而來,明明是清潔皎色,攏在他的身上卻硬生生的顯出一層晦暗。
「半年不見,過的可好?」男人的聲音帶著低沉暗笑,似乎愉悅至極。
賀天祿抿唇,朝著男人拱手行禮,「二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