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6.第 6 章

送走既靈后,譚雲山回去和家人一起用膳,但實際上他幾乎一口沒動,只等家人都吃完,才將整夜經過原原本本道來。

譚夫人聽到一半就覺得不舒服,起身回屋,剩下譚員外和譚大少,聽是聽完了,只是剛吃下的早飯有點往上翻湧的趨勢。

譚雲山沒動筷也是這個原因,一想到那滿地血水,不成人形的皮囊,他就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更要命的是,這世上有件事,叫后怕。

譚雲山在當場看見屍體爆出血水的時候,滿心滿眼只是震驚和衝擊,等到回來給爹和大哥講的時候,就覺出瘮得慌來,及至講完,心底涼意終是醞釀成了層層恐懼,而那吃不下飯,則徹底成了反胃噁心。

眼看著爹和大哥要吐,譚雲山先一步告辭回房,這才逃過一劫。否則父子三人必然要一起翻江倒海,場面實在太過兇殘。

不知哪個丫鬟在譚家二少的房內擺了一盤果子,譚雲山跟看見救星似的,進屋后立刻拿起一個放到鼻下用力嗅。清新芬芳的果香漸漸驅散了殘留在記憶中的血腥惡臭,終是讓譚雲山的胃裡平靜下來。

折騰一夜,躺到床榻上時,才覺出通體疲乏。他將果子放到枕邊,以鞏固凝神定氣之效,后在似有若無的果香中,慢慢閉上眼睛。

哪知道一閉上眼睛,那陳家花園中的場景便如走馬燈般重現。爆裂的屍體,嚇丟了魂的官差,手微微顫抖的仵作,險些話都說不利索的劉大人,以及,冷靜的既靈……

世上有沒有妖這個事情可以重新商量,但這位既靈姑娘,絕對擔得起一個「勇」字——即將會到周公的前一刻,譚雲山還在不無欽佩地感慨。

槐城客棧,二樓客房。

店小二站在對著他托盤中飯菜眼泛渴望卻又不住乾嘔的既靈面前,一臉糾結:「姑娘,你到底是想吃還是想吐啊……」

想吃,他放下飯菜就走,想吐,那就趁早別糟踐糧食了。

在矛盾中徘徊掙扎的既靈,最終認命:「不吃了,對不住。」

飯菜是她讓人準備的,覺得折騰一夜,必然要好好填飽肚子,哪知一聞到菜味,尤其裡面還有一個肉菜,她就後知後覺反胃起來。

她一個捉妖者被妖弄得食不下咽,譚雲山卻在見到血水時赫然有幾分鎮定,兩相對比,真讓自己汗顏——既靈回憶起陳宅中的場景,不無慚愧地想。

店小二不知既靈心思,只覺得從昨夜到今日,這位女客的所作所為都讓人費解,便好奇道:「姑娘,你這好端端出去,濕漉漉回來,急吼吼要吃飯,送來了又不動。我多嘴問一句不該問的,你昨夜到底出去幹嗎了?」

既靈自然不可能從頭到尾給他講,但又沒必要說謊話,於是黛眉微挑,半認真半玩笑道:「捉妖。」

果然,店小二一臉不信。

既靈也不在意,只讓小二把飯菜撤下去之後再幫忙送幾桶熱水過來。

小二手腳麻利,熱水很快送抵,既靈終於可以擦乾淨身體,連帶著舒舒服服洗了個頭,泡了個腳。

換上最後一套乾淨衣服的時候既靈虔誠祈禱,可千萬別再掉水裡了。

自打進這槐城,妖沒捉到,光泡水了,如今手腳都是皺的,饒是風餐露宿慣了的她,也沒遭過這罪,簡直替自己心酸。

換好衣服,人卻困了,既靈索性和衣而眠。

這一覺,就睡過了晌午。

昨日白天就沒退的水,如今仍然沒退,昨夜便停了的雨,倒一直停到現在。

既靈坐到窗邊,於午後的帶著潮氣的微風裡,思緒漸漸清明。

半柱香之後,收拾妥當的既靈背著包袱走出客房,扶著欄杆對下面大堂里正坐在櫃面上的小二道:「店家,退房。」

小二百無聊賴地打著瞌睡,被這清亮一聲喚精神了,立刻就近跳上沒被淹的樓梯,噔噔噔跑上來:「姑娘,準備出城了?」

既靈把銀子放到小二手裡:「不,去城中。」

譚家在槐城正中,去那邊,就相當於往槐城更深處扎了。

但小二不知道既靈的打算,只覺得這就是作大死,簡直要語重心長了:「姑娘,雨雖然停了,但水一直不退,怎麼看都是異像。老話說得好,天有變,地有災,異像之中生禍害。你是外地人,我才對你說實話,這槐城,分明就是進了邪祟了。」

既靈原本只是敷衍著,左耳進右耳出,可聽到最後小二那樣篤定的語氣,倒有些疑惑:「邪祟?你親眼見著了?」

不料小二立刻拚命搖頭:「要真見著我哪還有命站在這裡和姑娘說話。」可否認完,他又稍稍湊近些,壓低聲音道,「但是有人見到了。」

既靈心裡一緊,立刻問:「誰?」

小二對於成功勾起既靈的好奇頗為得意,壓低的聲音里染上一絲消息靈通的自豪:「城裡的陳家死人了,結果縣太爺帶著仵作衙役趕過去的時候,剛要收屍,那屍體的骨頭血肉五臟六腑就化成了血水,最後只留下一層皮。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事千真萬確。你說這麼邪性的事兒,能是人乾的嗎?」

既靈面上聽得認真,心裡卻哭笑不得。還以為有什麼新線索,敢情是這事兒。可轉念又一想,夜裡剛發生的事,而且知縣肯定明令下面不許說了,竟還能半日便傳到這客棧里,若不是槐城人嘴太快,就是店小二真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驀地,既靈心下一動。

猶記得剛投宿時掌柜說過的,槐城人世代居住於此,所以各家各戶間都認識相熟。現在想來,確是大實話。若再加上消息傳播的速度如此之快,那恐怕整個槐城,都藏不下什麼秘密……

「小二,」既靈也不自覺壓低聲音,若是這會兒來個人,八成會以為這二位在謀划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知道城中的譚員外家嗎?」

「當然,」小二想也不想,彷彿回答得慢一點都有損他剛剛塑造起來的消息靈通形象,「槐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既靈點點頭,就知道自己問對人了:「能給我講講嗎?」

「講什麼?」小二終於有了點警覺。

既靈擺出一副坦蕩神態,就好像只是隨意聊聊閑話:「就他們家都有什麼人啊,在槐城裡名聲如何啊,諸如此類。」

小二有些為難地皺起了臉:「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既靈未答,只伸手去包袱里掏了一錠銀子,塞到對方手裡。

小二悄無聲息將銀子揣進懷裡:「其實為什麼打聽也不重要,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給你講講。」

既靈愈發欣賞他的「乾脆利落」。

客棧里沒人,掌柜也在屋裡半睡不醒的休息,按理說就算站在走廊上講也無妨,但畢竟是別人家的閑話,最終二人還是回到了既靈房間。

「其實譚家雖然是大戶,但真講起來也簡單,」關好門,小二便知不無言了,「譚家世居槐城,祖祖輩輩都是城中富貴大戶,但就是一直人丁不旺,五代單傳,到了譚員外這一輩,終於有了兩個兒子,不過……嗨,是不是的,也說不清楚,反正現在兩位少爺都還沒娶親,所以譚府上下就這麼四位,其餘便是家丁奴僕了。」

「什麼叫是不是的,也說不清楚?」既靈皺眉,聽話最怕聽半截,尤其小二還刻意在此處欲言又止,簡直就像說書的偏要留個扣勾著你似的。

小二嘆口氣:「這種事情,你也知道嘛,就算傳得再有鼻子有眼,畢竟是人家宅門裡的事,咱們又沒親眼看見,哪能說得那麼絕對,萬一真說錯了,那不成造孽了。」

既靈:「……」

這傢伙眼底分明都是「快點讓我開始造孽吧」的隱隱興奮。

「我見過兩位公子,怎麼說呢,確實都不太像譚老爺。」這時候就需要聽眾推波助瀾了。

「不不,」果然,小二按捺不住,口沫飛濺起來,「譚家大少爺還是和譚老爺連相的,就那個眉眼啊,和譚老爺活脫脫一個模子刻的,只是身高隨了譚夫人,所以乍看差別大。但譚二公子就不一樣了,五官隨了他娘,這還說得過去,可身量既沒隨爹又沒隨娘,那你說隨了誰?」

既靈被繞得有點迷糊:「誰?」

小二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嫌棄:「親爹唄。」

「等等,」既靈總算覺出哪裡不對,「大少爺身量高,是隨了娘,那二少爺身量高,怎麼就不是隨娘了?而且二少爺和譚夫人五官不太像吧,如果非要說,反而是身量比較隨。」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小二滿臉詫異,本以為既然打聽譚家,那肯定是和譚家相識,或者起碼是知道一二的,才會去進一步打聽內里秘聞,哪知道這位別說秘聞了,連基本情況都不知道,「譚家二少爺不是譚夫人生的,是譚老爺逛青樓留下的風流種。」

「……」既靈給譚員外對譚雲山的冷淡想過無數理由,卻萬沒料到是這樣。可就算娘親出身不好,兒子總歸是親兒子啊。

小二自然聽不見既靈心中所想,但接下來的話卻恰好回應了她的疑惑:「說是譚老爺的種,但也是那青樓女子的一面之詞,況且譚家祖上是出過進士的,也算書香門第,哪能讓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加上譚夫人娘家那邊也頗有勢力,人家不同意納妾,後來譚員外沒轍,就找了個外宅把那女子養起來了,直到生產之後,滴血驗親,才把這個兒子帶回主宅。不過也就是譚家五代單傳,兒子稀罕,要是譚夫人爭氣,生他五六七八個,誰還會認這個不清不楚的。」

雖然才相處一夜,且過程不甚愉快,但聽別人這麼講譚雲山,既靈還是有點不舒服:「不都滴血驗親了嗎,還有什麼不清不楚的。」

小二輕拍桌子:「怪就怪在這裡。滴血驗親是沒問題,但這二少爺越長越不像譚老爺啊,要說不像爹,像娘也成,可據說那個青樓女子細眉鳳眼,嬌小玲瓏,譚二少從長相到身量都和她娘半點不像,於是譚老爺就沒底了,哦,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娘,那總要隨一個人吧。隨誰?只能是哪個野男人了。」

「那滴血驗親怎麼解釋?」

「解釋不了,但天天對著一張完全不像自己的臉,就是滴一碗血去驗,驗了是親生,心裡該犯嘀咕還是犯嘀咕。」

既靈明白店小二的意思。

下山兩年半,她捉過的妖不少,但見過的人更多。別說譚雲山的娘親還不是明媒正娶,就算明媒正娶的夫人,若生出的孩子同爹娘一點不像,鄰里街坊也會說三道四,聽得多了,就算原本堅定的人都會動搖,何況譚老爺這種情況。

但這些不該讓譚雲山來背。

「他娘呢?」既靈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滴血驗親后,譚員外把兒子抱回去了,那兒子的娘呢?」

「難產,」小二說到此處,也有些可憐那個女子,「據說本來身體就弱,結果疼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出來。孩子剛哭第一聲,她就走了。」

既靈心裡酸楚,不知該說什麼。

「唉,」小二一聲長嘆,「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對外說是譚家大少爺二少爺,但對內,估計還是就認那一個兒子。要不譚家這一輩應該排『世』字,怎麼大少爺叫譚世宗,二少爺就成了譚雲山。」

既靈沒想到連一個名字都有說道。

那要這麼看,再結合小二說的,和她在譚家親歷的,譚員外對兩個兒子的遠近親疏可再明顯不過了。

等等,有個地方不對……

「剛出生的時候哪裡看得出長相和身量,而且滴血驗親也沒問題,怎麼就不給排字?」既靈越想越覺得說不通。

「最開始當然給排了,」小二的表情好似在說你急什麼,我這正要講,「雲山只是小名,但後來越長越不像,乾脆就改叫譚雲山了。」

既靈感覺自己有點壓不住火了,還能這麼干?

「哪有養著養著給人改名的道理,真要不當自己兒子,趕出去算了,還天天聽著人家叫『爹』,佔便宜啊!」

小二總覺得對面的姑娘下一刻就要跳起來撓他,連忙緩聲道:「我聽我們掌柜的說,這裡面是有蹊蹺的。其實六七歲的時候模樣已經能看出不像了,然後個子也一個勁兒往上竄,譚老夫人,就是譚員外他娘,那會兒還在呢,真的打算讓譚員外把人趕出去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又不趕了,還好吃好喝養著,不過自那以後,名字就改了,再不許用『世』字,大名就叫譚雲山。」

峰迴路轉得太快,既靈有點蒙:「怎麼就不趕了?」

「不知道,」小二也搖頭,「所以說這事兒蹊蹺呢。」

難得碰上個樂於打聽也願意說閑話的,卻不料越聊越迷糊,原本的疑問是解開了,更多的新疑問又冒了出來。和小二一起往樓下走的時候,既靈有點後悔自己的多事。

小二見她眉頭深鎖,便寬慰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和譚家有什麼交情,但這事兒呢,其實你也不用太過在意,畢竟人家譚二少都想得開,一天天該吃吃該喝喝該樂樂,和譚夫人還有大少爺的關係也處得還行,過的日子要和我們這些苦人比,那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不用誰可憐。譚員外就更不用說了,現在還養著外宅……呃,這話你就當沒聽過啊,千萬千萬。」

既靈看著小二硬生生把話咽回去的懊惱樣,終於露出午後蘇醒后的第一絲笑。

顯然,二少爺的來歷已成槐城人茶餘飯後的消遣,只要背著譚家人,可以隨便聊,但譚員外眼下這方外宅,估計就是秘密了,沒準知情人還被譚員外封了口,這一時說走了嘴,就比較尷尬了。

既靈不關心譚員外的風月事,故而全當沒聽見,足下一點,輕盈跳入漂在正堂中的木盆——半塊碎銀子,這盆現在歸她了。

「姑娘千萬小心——」店小二不知她要去哪裡,但對於出手大方的客人,總是要送上一些叮囑。

既靈背對著他揮揮手,而後光潔瓷盤浸入水中,開撥。

經過一夜,既靈的划船技術已十分熟練,加上無風無雨又是順流,很快便抵達譚家。

這一次小廝沒再通稟,直接畢恭畢敬引既靈入宅。

仍是後院,仍是茶廳,仍是譚雲山。

雨雖停,天未晴,茶廳依然昏暗,故而同昨夜一樣,燃著燭火。譚家二少爺則手執書卷,於搖曳光影中聚精會神地看,身心皆沉入其中,時不時還嘖嘖有聲,不知道的以為他微燈苦讀準備考狀元呢。結果見到既靈后,他立刻起身相迎,並隨手將書扣於桌案,封皮上五個大字也由此現於燈下——奇妖異人傳。

經過與店小二的一番「探秘」,再見到譚雲山,既靈的心裡就多少起了變化,起碼凶是凶不起來了:「怎麼看起這種書了?」

譚雲山已經準備好了接受既靈的無情嘲諷,不想嘲諷確實有那麼一點,但也是和顏悅色的,竟還能聽出點溫柔,頗為意外:「知己知彼嘛。」

既靈莞爾,她之前就覺得,拋開別的不談,只「坦誠」這一點,就足夠讓她能夠堅持下去和這位「並肩作戰」了。儘管對方的「坦誠」多半時間都是在質疑她的身份和本領。

「終於相信這世上有妖了,相信我不是騙子了?」

「我回來之後又反覆想了一下,那樣的屍體怎麼看都非人力所能為。」

不知是不是錯覺,既靈總覺得譚雲山在說到「反覆」兩個字的時候,臉色不算太好。

「譚員外呢?」聊到此時,既靈才反應過來從進府到現在,都沒見過除了譚雲山以外的譚家人。如果說譚夫人在內宅不出來露面很正常,但譚員外和譚世宗,怎麼也不見蹤影?

「都在屋裡躲著呢,」譚雲山聽見既靈問一,就知道她沒問出的二三四,「你言之鑿鑿妖星在我們兩家之間亂竄,他們哪裡還敢出來,而且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多給你些銀子,務必儘快驅除妖星。」

三人都躲著,就讓譚雲山一個人出來冒險……既靈心裡莫名不大痛快,但手卻故意伸了出去:「拿來吧。」

「我幫你推了。」譚雲山微笑,朗聲道,「我和爹說了,法師降妖伏魔,乃為匡扶正義,而且言明不取分文,你如果非要給她銀兩,反而會惹她生氣了。」

既靈牙痒痒。

她當然不是真缺這點銀子,但就是見不得譚雲山這般從容的得意勁,可對方一旦老神在在起來,那真是做足了準備,刀槍不入,堪稱無敵。

譚雲山知道不能再嘚瑟了,雖然只短暫相處,但既靈的性子簡單直接,很容易看透,所以他可以確定,眼下若逞口舌之快,乘勝追擊,那結果必然是自己被武力制服。

思及此,他主動回歸正題:「能不能給我詳細說說,現在禍害槐城的,到底是什麼妖?」

說到這個,既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坐下來,默默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抿兩口,又沉吟半晌,才幽幽一嘆:「我也不知道。」

譚雲山差點被閃著:「你別嚇我。」

「我真不知道,」既靈難得真誠看他,「我只能說,這和我從前遇見的妖都不一樣。」

譚雲山眉頭微皺:「怎麼講?」

既靈道:「所謂妖者,生於天地靈氣,長於日月精華,而後修於世間,汲萬物精氣,乃無盡頭。我小時候還沒開始修習降妖之法時,師傅就讓我背這句話,他說若想捉妖,先要知妖。這句話的意思是,妖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而成,但成妖后的修行,只有汲取萬物精氣這一個途徑,並且修行沒有盡頭。」

譚雲山問:「沒有盡頭是指……」

既靈道:「這樣的修行沒有窮盡,亦無結果。妖怪可以隨著修行的年頭,從小妖變大妖,從妖形變人形,甚至最後變成千年萬年的老妖,但永遠不可能真正變成食五穀雜糧的人,當然,更不可能成仙。」

譚雲山又道:「那『汲取萬物精氣』又做何解?」

「萬物,即……」既靈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輕輕畫了一道起伏波浪,一隻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和一個可疑人形,每畫完一個,便說一句,「山林草木,飛禽走獸,人。」

譚雲山心情複雜地看著那些圖案,最終決定勸一勸:「講與我聽便可,不用畫,多辛苦。」

既靈沒聽出譚二少的「逆耳忠言」,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而這三者之中,人的精氣是提升修為最快的,所以很多不堪隱匿山林慢慢修鍊的妖,便選擇了這一途。」

譚雲山嚴肅起來,再無心情玩笑:「被妖吸了精氣的人會如何?」

「輕則失心瘋癲,終生混沌,重則一病不起,直至殞命。」既靈說著緩緩抬眼,彷彿透過窗格,能看見昨夜陳家井邊的慘狀,「但沒有一個會骨肉化血,只剩皮囊。」

譚雲山思索片刻,抱著最後一絲僥倖道:「既然和你所知所見的不同,有沒有可能就不是妖?」

既靈想也不想便搖頭:「只可能是更罕見更厲害更凶的妖。」

譚雲山點點頭,死心。

片刻后——

「我能不能回屋休息?反正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幫不上你什麼……」

「不行。」

「為何?」

「我已經有了應對的法子。」

「真的?!」

「但需要誘餌。」

「……」

昨夜分別後,各自回憶起陳府場景的二人,不約而同對對方有了新的印象。譚雲山欣賞既靈的正義勇猛,既靈驚訝譚雲山的沉著冷靜,這樣的改觀讓彼此今日重聚時,眼底皆多了一絲友善和欽佩。

「誘來了妖又當如何?」

「豁出去殊死一搏。」

「你豁的好像是我。」

「怕了?」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野的姑娘。」

「我倒見多了你這樣沒用的公子。」

——所謂不投緣,即友善難長久,欽佩轉瞬逝,唯有厭嫌煩,綿綿無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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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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