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點寵愛
晉江文學城獨發
舒柔驀地愣在原地。
隔著門板和牆,許固導演的聲音聽著像是比平日要蒼老一些:「對不起,當初我……」
他話音中像是飽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愧疚,可一句話還沒說完,卻又被段文曜給打斷了。
「您不欠我什麼,要不是因為許導您,我可能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許固長長嘆了口氣,靜默半晌,才又開口道:「這段時間,我看你脾氣像是收斂了許多,挺好的,別再像以前一樣,老和媒體對著干,這個圈子裡,輿論是一柄能傷人見血的利器,萬一哪一天你和她的關係曝光出來,你之前得罪過的那些媒體不會放過你,嘉悅也不一定會護著你。」
他?
哪個他?
是「他」,還是……「她」?
舒柔茫茫然僵立在光線昏暗的走廊上,腦中莫名一片混亂。
「所以您才一再勸我演李勤?」男人似乎輕輕嗤笑了一聲,聲音中滿是嘲諷之意,「多大點事兒,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不就是被罵幾句嘛,怕什麼,要是真曝光了,說不定……」
脖頸上忽然有點微癢的感覺,像是被蚊蟲叮咬了。
舒柔倏地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正站在門口偷聽別人講話,臉上發燒似的燙起來,她忙躡手躡腳地折回大樓外面。
深秋時節,外頭有和煦的陽光灑落下來,照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出了大樓,舒柔垂首漫無目的地亂走,神思卻仍滿滿被方才無意聽到的那番對話所佔據,腦中似乎有一條歪歪扭扭的線,把從她和段文曜見面那天起,所有注意到和沒注意到的一些小細節盡數連在一起,線條終點指向的是一個不算太陌生的名字。
那個人當年簽的又是哪家公司?會是嘉悅嗎?
她頓住腳步,反手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面掏出手機來,正要解鎖來查詢,等看清手上的那隻手機后,她又猝然一怔——
她拿出來的是段文曜的手機。
像是有一桶涼水從頭頂澆落,她全然從剛才那神思恍然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她這是在做什麼?
剛剛站在走廊里偷聽許導和他講話,還可以說是一時愣住,沒及時反應過來,此刻的行為卻是主動去究查他的隱私了。
他手機經常就這麼隨手丟給她保管,密碼也曾大大方方告訴過她。
他這樣毫不設防地信任她,她卻為了一點好奇心去探究他的私事么?
小助理有些懊悔地皺起眉頭,臉蛋火燒火燎一般燙起來,正咬著下唇盯著手機出神,肩膀忽然又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過頭,就看見了額頭上滲著汗珠子的導演助理。
「怎麼在這兒發獃?找到你們段老師沒?休息室你去過了嗎?」
她一邊說話,一邊風風火火地就要往休息室所在大樓走去。
舒柔想起那兩個人可能還在裡面講話,也不知會不會被導演助理撞見,忙邁著小短腿跟著上去,以便等下搞出點動靜來,也好提醒他們倆有人過來了。
還沒等她們走到門口,許固和段文曜就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導演助理幾步上前,扯住許固就走:「我的許大導演啊,全劇組都在等著您呢。」
舒柔:「……」
等那兩位走出數步遠后,段文曜才慢悠悠走下階梯。
「帶水了嗎?」
旭日耀眼,他整個人逆著光,輪廓高大挺拔,五官卻看不太清,只能從沉沉的聲音中勉強辨別出他此刻似乎情緒有些低落。
今天他的戲份靠後,下午才開工,戲服早換好了,是一套舒柔看著眼熟無比的警服,項辰穿警服的戲份很少很少,算上定妝那次,舒柔這還是第二回見到他穿這身衣服。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著唇,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從包里拿出了他的水杯,不知是因為剛才偷聽了他和許導說話,還是因為看到了這身警服,她莫名有點心不在焉,順手給他擰開時,不小心沒拿穩,整杯水連帶杯身一起嘩啦一下,全掉地上了。
她腳上深藍色的帆布鞋立即被洇濕一大片。
氣溫早降了下來,雖然是暖陽天,但到底已經是深秋,不能和夏季相比,這蠢丫頭要是把自己折騰感冒了怎麼辦。
段文曜蹙起眉,一開口就不自覺把這幾天心頭壓著的那股無名火給帶了出來:「嘖,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
話音一落,他自己就先後悔了。
可這會兒顯然已經遲了。
和上次一樣,面前的小姑娘那雙杏眼中幾乎是瞬間就泛出了一層水霧。
段文曜怔了一秒,亡羊補牢似的改口道:「……也沒關係啊,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舒柔視線已經有點模糊。
她微微仰起頭,逆著刺眼的太陽光線,透過那身警服,像是看到了另一個高大身影。
她以前做錯事了,他偶爾也會像這樣凶一下她,凶到一半經常自己又先捨不得了。
可是……
他再也回不來了。
面前的小姑娘水霧漸漸蓄滿雙眼,然後眼淚就開始大顆大顆往下落。
段文曜整個僵在了原地,他平生頭一回這樣手足無措。
而在這無措之中,又摻雜了幾分極易分辨的,有別於上次那種怒氣盡消的心軟感覺的,心疼。
他像是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什麼,卻又分不出神來仔細分辨,半晌,才有些慌亂似的抬起手給她擦眼淚:「你……你別哭啊,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男人微微傾下身,低垂著頭給她擦淚,距離拉得有些近,舒柔終於看清楚他的臉。
一張輪廓分明線條銳利的、年輕又熟悉的臉,此刻眉眼間正帶著幾分著急慌張之色。
舒柔抽了抽鼻子,驀地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緩了一會兒,她才抽抽噎噎地道:「不……不是的,我剛剛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我爸爸才哭的。」
段文曜:「……」
看到他……想起她爸爸?
她爸爸?
爸爸……?
胸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啪嗒幾下摔成了碎片。
他看著面前哭得雙眼通紅的小姑娘,原本紛亂無比的腦海中瞬間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看著有這麼老???」
裴顯手按在門把上,側頭,視線落在身後的小姑娘身上。
八月末,天氣依舊炎熱,舒柔穿了件藕粉色連衣裙,露出的那一截胳膊,在她身後那個灰色大行李箱的襯托下,顯得又細又小、不堪一折。
裴顯不由又擰了擰眉心,第無數次開始懷疑這個決定的正確性。
他在心頭暗嘆口氣,語氣溫和地道:「文曜他脾氣其實並沒有傳聞中那樣差,私下裡也不難相……」
一句話還未來得及說完,突然有「砰」的一聲重響,由房門內順著他剛擰開的那道縫隙,清晰又刺耳地傳了出來,裴顯剩下的那個「處」字剛落在嘴邊,被這聲響一驚,猝不及防又生生吞回去,差點沒咬到舌頭。
等反應過來后,他只覺得臉生生地疼。
裴顯順了順氣,努力朝舒柔擠出一個笑容:「大概是不小心碰倒什麼東西了,文曜他有點笨手笨腳的,你以後習慣就好了。」
頓了一秒,他又補充道:「實在不習慣也沒關係,別委屈自己。」
舒柔剛才也被那聲響嚇了一跳,心跳急急快了兩拍,聞言思忖了幾秒,才仰起頭看裴顯,一臉認真地道:「謝謝裴叔叔,我會做好這份工作的。」
小姑娘說話細聲細氣,語調十分和緩,裴顯聽在耳中,無端又覺得安心了些許。
對著這樣一個溫溫柔柔的小姑娘,段文曜但凡還想做個人的話,那壞脾氣總要收斂上幾分……吧?
「進去吧。」
裴顯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箱,放在門邊,領著她走了進去。
舒柔垂首跟在他身後,進了門,便聽見客廳里傳來一道略顯浮誇的女聲:「趙頤六年前入圈,當時是其經紀公司歡娛的力捧對象之一,也曾曇花一現般地爆紅過,近幾年大大小小主角配角都演過,卻一直不溫不火……」
舒柔循著聲音稍稍抬起頭,客廳中間的大電視機上正播放著地方台的娛樂新聞,屏幕左上方掛著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標題——
「女星趙頤步影后范子寧後塵,今日午後被爆出吸毒醜聞。」
舒柔視線觸及「吸毒」二字時,目光瞬間一凝,腳步也不自覺頓了下來。
裴顯存著心事,沒太注意電視的聲音,以及身後的動靜,徑直走到閉眼躺在沙發上的段文曜面前:「新助理到了。」
仰躺在沙發上的男人睫毛輕輕顫了顫,隔了好幾秒,才掀開眼帘,懶洋洋地半撐起身子,聲音低沉吵啞:「人呢?」
裴顯愣了一秒,回過頭,就看見舒柔正神色怔然地站在他身後一米遠處,大概是個子太小,位置又正好,所以才會被他擋得嚴嚴實實。
順著她目光一看,裴顯眉心就不禁狠狠一跳。
電視屏幕中,上一條新聞的畫面一閃而過,快得來不及看清,跳出來的新消息是某個新劇的殺青儀式,比這更吸引裴顯眼球的,卻是屏幕正中間那碎出來的一小圈漣漪,和電視櫃下面那撒了一地的玻璃酒杯碎片。
「犯罪現場」顯然沒有收拾,證據大大咧咧地全擺在明處,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進來的人,這絕非裴顯剛才所謂的「不小心碰倒什麼東西」。
裴顯臉又開始疼,頭更疼——
因為不知道這位姓段的小祖宗到底又在發哪門子脾氣,也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個良好會面應有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