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柳芙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大型的皇家狩獵活動,所以,早在她得到自己也可以隨行的消息的時候,心情就十分激動了。
自然是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什麼都不懂,去了後會惹麻煩。
所以,這一個月來,她也是做足了功課。當然,跟著二奶奶學一些拳腳功夫伴身,不過只是其中一點。
她還特意去青方院找了大奶奶,請她幫忙,告訴自己如今這貴京城裡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大奶奶平素話不多,但是卻好說話。
柳芙請教她的那些,她都一一說了。
柳芙有心求教別人,所以態度擺得十分端正。過去的時候,特意帶了紙筆,更顯她對此事的重視。
大奶奶說什麼,她都認真聽講。
九月末,一大早臨行前,她還不忘將記好的東西再拿出來看看。
這貴京城裡,貴人實在太多,而且很多都是她前世根本沒有接觸過的。她怕認錯人說錯話到時候丟臉,所以只能臨時抱佛腳下些功夫了。
外面天還沒亮,柳芙坐在窗前的炕上。炕上的矮几點著蠟燭,借著光,柳芙在看記的筆錄。
丫鬟們早收拾好了東西,顧晏從牆上取下弓箭后,朝妻子走過去。
「先去母親那裡請安。」說罷,他朝她伸出手,目光在她面前的小冊子上瞥了眼,又說,「你也不必緊張,平常心對待就行。」
柳芙手伸過去,送進他手裡,皺著眉心說:「怎麼能不緊張,我第一次去。」她雙手繞在他脖子上,直接撲過去,掛在人身上,「夫君,到時候會不會有人故意害我啊?比如說,那個誰誰誰?」
顧晏將人抱個滿懷。
想著她這一個月來都跟倉鼠似的整個宅子里四處亂竄,一會兒跟二嫂學武功,一會兒找大嫂問人物關係……忙得不可開交。
平時挺能鬧騰的一個人,這會兒卻忽然慫了,顧晏到底也心疼。
「放心,不會的。」
柳芙覺得也不至於,方才是故意那樣說的,故意給他提個醒。
萬一再驚了馬,別忘了誰才是他妻子。
故意賴著人膩歪一番后,夫妻這才攜手去大夫人那裡。
去的時候,大夫人已經穿戴好坐著了,看到人來,大夫人倒是沒說兒子,只是提點柳芙道:
「這一去,少則三五日,多則半個月之久。玩是可以,但是千萬別過了頭。」大夫人一如既往的端肅,有些威嚴,「旁人我管不了,但是你……千萬記住我的話。」
「是,兒媳記住了。」柳芙老老實實,乖得很。
大夫人又說:「女子就該有個女子的端莊樣,別成天舞刀弄槍的。回頭吃了苦頭,可別哭。」
柳芙隱約有些明白這話是在暗指誰,只是她不懂,自己婆婆雖說素來嚴了些,但是卻不會這樣指責一個人。柳芙心裡不太明白,但此刻也不敢給顧晏遞眼色,只能老老實實挨訓。
等從青方院出來了,柳芙才問:「婆婆似乎對二嫂諸多不滿?」
顧晏說:「二哥二嫂剛成親的那一年,二嫂從馬背上摔下來,小產了。情況有些嚴重,可能往後都不能再生育。」
「這麼嚴重?」柳芙傻眼了。
她還奇怪呢,怎麼二嫂都二十六七了,膝下卻無一子。之前她以為是在流放之地出了什麼意外,所以,就算好奇也不敢多問。
原來……是沒有生過。
「那……二哥往後怎麼辦?」柳芙方才的確驚著了,此番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的意思是,若是二嫂再不能生育,二哥……會納妾嗎?」
據她所知,她二伯院里,別說小妾了,就是一個通房丫頭都沒有。
雖然平時二哥二嫂會拌嘴,但是闔府上下都知道,二哥對二嫂感情非常深厚。也正是因為有二哥寵著吧,所以,二嫂似乎一直長不大似的,性子永遠跟十六七的一樣。
柳芙知道,在這樣的大戶人家,像二嫂這樣還能過得好好的,非常不容易。
顧晏牽住妻子的手,兩人並肩一道走在黛青色天幕下。
「母親作為世子夫人,曾與二嬸說過,讓二哥納一房妾氏。孩子生了后,養在二嫂膝下。不過,二哥不同意。」顧晏稍稍側頭,垂眸望著妻子,見她微垂腦袋,卷翹如羽扇般的睫毛顫了顫,他手握緊了些,才又說,「二嬸做不了主,二叔不管,母親拗不過二哥,只能怪二嫂自己不懂規矩。」
她婆婆是世子夫人,三房沒有分家,當然管得住二房。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二哥膝下若無子嗣,她這個做大伯母的,往後出去怕是也會被人詬病,說她治家不嚴。
柳芙雖理解她婆婆,但是更欣賞她二伯的做法。
她想,二哥是真的愛二嫂的吧。
她不知道,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她身上,顧晏會怎麼做。
宋氏柳芙兩人陪著老夫人坐,二奶奶樊氏與顧三顧四一起騎馬隨行。
柳芙還想著早上顧晏與她說的那件事情,所以,時不時便撩下馬車側面的帘子,瞧一瞧騎馬伴在外面的二奶奶。
「你一直瞧二嫂做什麼?」宋氏悄聲問。
柳芙望了望宋氏,又望向老夫人,思慮一周,還是決定不說。
如果不是顧晏告訴她,她都不知道這件事情。雖說平素老夫人疼自己,但既然大家都閉口不提,想必是不願提的。所以,柳芙就不打算說了。
「沒什麼。」柳芙沖宋氏笑笑,「就是覺得外面空氣好,見二嫂可以騎馬,有些羨慕。」
宋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悄悄湊過去說:「小芙,去了行宮后,你別騎馬。聽說行宮很美的,咱們可以看風景。」
柳芙知道宋氏是為了她好,但礙著老夫人在,她不能說。
所以,柳芙便也識趣的轉了別的話題說:「三嫂也是頭回去行宮嗎?」
宋氏笑起來,垂下眼眸,有些自卑。
「我是家裡的庶出,爹爹又不多喜歡姨娘跟我。所以,我以前在家的時候,沒這個機會。」她自卑了會兒,又忽然開心起來,「這次能來,多虧了表哥。」
柳芙笑著說:「三哥對你真好。」
「小叔對你也很好啊。」宋氏說。
柳芙道:「可是我還羨慕你有允哥兒跟皎姐兒,我到現在,肚子都沒個動靜。」
宋氏臉紅了下,朝正閉目養神的老夫人那邊望了眼,見老人家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她才說:「不著急的,等從行宮回去后,咱們求了祖母,帶咱們一起去法華寺上香。」
「行嗎?」柳芙不太信。
「心誠則靈。」
*
第二日中午到的行宮,被行宮裡的宮女領著去住處后,休息了會兒。差不多傍晚的時候,才有太后那邊的人來請大長公主過去敘話。
柳芙妯娌三個,隨麗陽大長公主一起住一個獨立的院兒里。
宮女來請的時候,柳芙三個正都陪在大長公主身邊。
去了太後宮里,當看到烏泱泱坐了一屋子人後,柳芙才知道,那日在壽康宮的陣型,還算是小的了。
請了安后,柳芙跟著兩個嫂子一起坐下。
坐下來后,柳芙這才敢稍稍抬起頭來。
太后老人家坐在上位正中間,旁邊的嬴皇后,柳芙是認識的。太後跟嬴皇后兩旁,還坐著兩個穿著宮裝的妃嬪,按著長相跟衣著,可以猜度著,該是吳賢妃跟黃昭儀。
吳賢妃與嬴皇后差不多大的年紀,眉眼溫順,氣質溫婉。黃昭儀年輕,瞧著二十多的樣子,模樣艷麗。
再下面,坐著的就是各世家夫人了。顧老夫人是皇上親姑母,位置自然靠得太后皇后更近些。
等人差不多到齊后,太后便說:「你們幾個年輕的,都不必陪在這裡,各自去玩吧。既然出來了,就別再拘著自己了。」
一個穿著紅色騎馬裝的女子最先站起來。
「既然太后都這麼說了,那凰兒便不客氣了。」
她自稱凰兒,又是一副英姿颯爽的妝扮,柳芙立即反應過來,她便是喜和郡主嬴凰。
太子妃嬴鳳的胞妹,皇后的娘家侄女。
「就知道你最先按捺不住,瞧你今兒這身打扮,不輸你的兩個哥哥。」太后目光在嬴凰身邊掃了掃,沒看到徐氏,好奇,「你大嫂呢?」
嬴凰說:「她身子虛,現在還躺房裡吐著呢。」
「可請了御醫去?」太后連忙關心。
嬴皇后說:「母后,不必擔心她。想必是無礙,若是有事,徐夫人早要跑著來求著請御醫去了。」
如此,太后便點點頭說:「既然她不舒服,便叫她好生歇著。」
*
而此刻的徐氏,的確是卧坐在床頭乾嘔。
倒不是因為暈馬車,而是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就在前幾日,她總嗜睡且睡多久都沒精神,所以,便請了大夫來號脈。
起初只以為是天氣漸冷受涼了的原因,哪成想,最後竟然是懷了身子。
她的夫君待她冷漠,成親后,鮮少會與她同房。卻因為那回鬧市上顧四哥救了她,他發了狠,一連好些日子都歇在她房裡,變著法子欺負她、折騰她。
對他的霸道和無恥,她是極為厭惡的。
她已經二十三歲,嫁到嬴王府,也有三年了。三年來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本來這回懷了身子,她該高興的。
可是,她根本高興不起來。
如果顧四哥沒回來,或許她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感到高興。可是,他回來了。
那日鬧市上的短暫相逢,讓她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來。她與顧四哥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從小她就以為她將來長大后是要嫁給他的。
可是在她十二歲那年,正琢磨著怎麼開口求著母親差媒人去顧府提親的時候,顧家倒了。
從有人蔘奏到顧家被流放,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離開后,她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沒撿回這條命來。
從她十二歲那年開始,她就一直盼著。盼著顧家早日平反,盼著他早日回來。這樣的話,她便與他還是可以做夫妻的。
可是她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不能再等的年紀,他都沒回來。
娘說,不能再等了,嬴王府差了人來提親,說是嬴世子要聘她做世子夫人,她必須嫁過去。而且不但要嫁,還得要高高興興的嫁。
她哭過鬧過,甚至削了發做姑子的心都有了,可最後還是沒有鬧贏。
嬴鴻,王府世子,將來王位的唯一繼承人。論家世論品貌,都是她高攀了。
本來她想著,既然嫁了,便認命好好過吧。可是,他卻並不像要跟自己好好過的樣子。
娶了自己回來,除了新婚那幾日天天去她房裡,後來漸漸的,他來後院的時候便越來越少。不怪她心會冷,因為他根本也是個冷心冷肺的。
既然不喜自己,何故要娶?就讓她呆在家裡做老姑娘不好嗎?
徐氏心裡特別恨,所以,此番懷了身子,她也根本懶得告訴他。想必,他也不會在意這個孩子的。
「紫蓮,我想出去走走。」徐氏覺得胸口憋悶,她不想再呆在屋裡。
見主子掙扎著從床上要下來,紫蓮忙過去將人扶住說:「夫人,您好些沒?」又有些抱怨,「您可是帶著身子的人,早該告訴王妃,不該隨行的。」
「好了,你別嘮叨了。」徐氏有些煩她。
紫蓮閉嘴。
紫蓮知道,主子巴巴跑來,是為了多看顧家四爺幾眼的。可是!如今他們都已經嫁娶了,再做這些,又有什麼用?
上回顧四爺不過是救了夫人一回,根本沒什麼,世子爺還不高興了。這回……若是真有個首尾的,豈不是要翻天?紫蓮想想都覺得可怕。
已經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傍晚的風微涼。
徐氏出了院門,往行宮花園去。恰巧,在花園裡看到了正在賞菊的柳芙與宋氏妯娌倆。
柳芙宋氏也瞧見了徐氏,相互望了眼后,便都走了來,給徐氏請了一個禮。
柳芙生得美艷,雖然並沒有如何打扮自己,但此刻嬌滴滴站在菊花叢中的樣子,也是襯得略顯疲憊的徐氏失了顏色。一個正是十七八的好年華,又生活幸福美滿,自然氣色更添幾分。而另外一個,日子不順又成日焦慮,臉色也差。
站在一起,自然就分出了高低勝負來。
徐氏本來心中就怨憤柳芙,這會兒又見她如此好顏色,心中更是嫉恨。
柳芙不欲惹事,請了安后,便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便不陪夫人了。」
說罷,挽著宋氏的手要走。
「等等!」徐氏喊了一聲,有些急促。
同時,手也攥緊了些,她明顯是緊張的。
柳芙與宋氏同時回頭。
徐氏儘力調整好面上表情來,擠出笑說:「我想與四奶奶說幾句。」
柳芙望向宋氏。
宋氏是個沒主見的,一時間也有些慌了起來。
她自然知道徐氏從前跟顧晏走得近,所以,她覺得此番她們根本不該見面。
宋氏雖然膽子小,但還是壯著膽子說:「夫人,我們要回去給祖母老人家請安了。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
「就幾句。」徐氏堅持,只看著柳芙,根本不在意宋氏,「顧四奶奶,我們說幾句吧。」
柳芙左右望了望,也沒瞧見能解圍的人。想著,說幾句也無事,反正她跟二嫂學了武功,她不會傷得著她吧?
柳芙應下后,徐氏將自己的丫鬟紫蓮也揮退。
徐氏往僻靜處去,柳芙跟上。
徐氏說:「知道我找你說什麼嗎?」
她問她,眼裡有著恨意。
柳芙本來就離她不近,見她神色不對勁,又後退了幾步。
「不知道。」柳芙守著規矩,「還請夫人明示。」
徐氏輕哼一聲:「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必再裝。我知道,你此番心裡肯定特別高興。但是你別忘了,那日鬧市上,顧四哥見我有危險,可是連你都丟下了去,只為了救我。」
「若不是顧家落難,你以為,四哥會娶你嗎?你根本配不上他。」
柳芙心裡也覺得自己配不上顧晏,嫁給他,是高攀了。
但又如何?她不在意這些。
她都不自卑,何必別人來說她。
柳芙素來不肯在嘴巴上服軟,所以,她笑著回說:「那日的事情,其實是我勸夫君去救你的。你們既然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該是知道,他這個人對外人最是冷漠無情了。再說你是嬴王府的夫人,嬴王府素來與顧家水火不容,他何必要救你?」
「我想著,若是未見到還好,既然見著了,豈有不救的道理。」
「夫君最是寵我,我的話,他倒是會聽進去幾句。」柳芙笑著,端著架子,即便在出身世家又身為王府夫人的徐氏面前,她也不丟份,「夫人那日來府上寫夫君,其實謝錯人了,該是謝謝我才對。」
「你!」徐氏立即火冒三丈。
柳芙不想與她多做口舌之爭,說了幾句解了恨后,便告辭說:「夫人若是喜歡與我說話,便改日再聊。今兒實在太晚,我該回去了。」
正要走,徐氏上前一步猛然撲在柳芙身上。
柳芙嚇了一跳,本來推了一把。誰知,徐氏順勢狠狠摔倒在地上。
「救命!」徐氏緊緊捂著肚子。
候在不遠處的紫蓮匆匆跑了來。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紫蓮慌張,忽而又抬眸指著柳芙,「你推了我家夫人。」
「我沒有。」柳芙否認。
「就是你,我看到了。」紫蓮說,「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懷了身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世子爺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