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柳芙算是明白過來,自己這是被人訛上了。她們主僕方才的主動接近,分明就是帶著目的性的。
現在目的達到了,縱然她再如何狡辯,也是無用的。所以,柳芙索性也不再說話。
她到底是心善之人,瞧見徐氏裙子下面的雙腿間漸漸流出紅色血跡后,也沒顧別的,幫著一起喊了起來。這裡是行宮花園,雖然天色有些晚了,但是還是有人過往的。
聽到叫喊聲,很多人都聞聲過來。
瞧見摔跌在地上的徐氏后,立即有夫人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找太后,求太后遣隨行的御醫來。
花園裡一陣嘈雜忙亂,等徐氏被人抱去寢宮后,才漸漸安靜下來。
而這個時候,隱在角落僻靜處說話的太子與順王,才走出來。太子明黃袍子著身,模樣斯文清秀,負著手,白皙的臉上含著疑惑,眉心也是深深打了個結。
旁邊順王目光轉了幾轉,才說:「皇兄,真是沒想到,才到行宮來,就上演了這樣的好戲。只是……可憐了世子夫人肚子里的那個孩子了,嬴鴻兄若是知道,怕是……」
「方才那個女子是誰?」太子沒見過柳芙。
順王說:「她是顧家老四的媳婦,皇兄不認識,是正常的。」
順王點點頭,卻是眉心皺得越厲害。
「既然都已經各自嫁娶,又何必糾纏不放?」太子實在不明白,或許他說的是徐氏,又或許是在暗指別人,只見他面含薄怒,似是有些不滿,「損人不利己,真虧她一個王府世子夫人做得出來。」
方才的那一幕,可巧被太子與順王瞧見了。
徐氏自以為做得隱蔽,卻是沒想到,太子順王所呆的角落,恰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們兩個的小動作。
到底真的是顧四奶奶有心陷害,還是世子夫人栽贓,太子看得清楚,自然心中有數。
太子對此事十分重視在意,但順王卻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
「皇兄,女人間的事情,你也管?」順王故意問。
太子道:「若孤沒瞧見也就罷了,既然瞧見,豈有不管的道理?」頓了一頓,他又道,「再說,當年榮國公府已經被冤枉了一回,難道,這回還要孤眼睜睜瞧著國公府女眷也被人陷害嗎?」
順王忽而也嚴肅起來:「臣弟也是怕皇兄不好做人,畢竟嬴家是母后的外家。」
「孤雖是母后的兒子,但也是父皇的兒子。若論姻親,這貴京城裡的世家,誰跟孤不沾點親戚關係?」太子似是有些憤慨,言辭激烈了些,「再說,此事的確是嬴王府錯在先,孤做不到當做沒看見。十一年前的事情,孤不想再重演。」
「老二,此事你不必過問,孤來解決。」
太子知道,自己母后素來不喜老二。所以,他也不想此事再將老二牽扯進來。
他想,只要他出面作證,便是可以還顧家那位奶奶清白的。
*
徐氏於行宮跌倒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太后皇后都被驚動。
太醫幫徐氏及時止住了血,知道那腹中才一個多月的胎兒保不住了,便讓人熬了葯,將那孩子流下來。如此,方才保得住大人一命。
徐氏昏迷不醒,皇后坐在床邊。
方才花園裡的那一幕,已經有人告訴她了。她知道此事鬧得大了,且吃虧的是顧家,所以,此番就算賠了嬴家一個孩子,嬴皇后也不是太在乎。
不但不在乎,她反而是有些高興徐氏的這種做法。
孩子遲早還會有的,但是能夠抓住顧家的把柄不易。所以,嬴皇后此番心中還是高興的。
當然,徐氏製造了這個機會,嬴皇后自然有本事將事態鬧到最大化。
最好鬧到可以影響顧三顧四的仕途前程。
「程太醫,人可還好?」皇后問。
立在一旁的太醫抱手說:「回皇後娘娘的話,夫人的命是救回來了。只是……夫人近來似乎心有鬱結,臣怕她醒來后得知腹中胎兒未保住,會傷神,反而傷了身子。」
嬴皇后說:「怎能不傷神?那可是她跟鴻兒的骨肉!鴻兒……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呢。若是知道了,還不知道如何傷心!」
程太醫知道事情嚴重性,所以,他也並不順著皇后的話,只盡一個大夫的本分說:「臣開了調理的藥方,這些日子,夫人怕是需要靜養了。」
「好了,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后打發了人,喊了徐氏身邊的另外幾個丫鬟照顧,她則叫著紫蓮一起,去了外間。
太后與麗陽大長公主一起坐在外間候著,見皇后出來了,太后忙問:「如何?可還好?」
皇后目光朝大長公主那裡瞥了眼,嘆息一聲:「孩子沒了……大人的命,也是將將保得住而已。」
太后心善,聞聲便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紫蓮卻忽然跪了下來,哭著說:「請太後娘娘替我家夫人做主。」
柳芙人就呆在大長公主身邊,見狀,她也跪了下來。
整個經過,宋氏已經告訴老夫人了。再說,她也信任自己的這個孫媳婦,相信她是善良的,相信她不會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所以,老夫人根本不擔心。
太后心裡也知道,如今能夠與嬴家抗衡的,只有顧家了。所以,她心裡還是偏袒顧家的。
知道皇後有心抓著此事不放,太後有心做和事老,便說:「有什麼話,你們都起來說吧。」
紫蓮卻不肯,只堅持跪著。
「太後娘娘,夫人小產又險些丟了性命,不是一個意外。當時……當時顧四奶奶跟夫人在一起。奴婢只見四奶奶反手狠狠推了夫人一把,夫人就……」
說罷,紫蓮額頭撞地,給太后磕頭。
「我家夫人跟未出世的小少爺冤枉,奴婢求太後娘娘做主。」
皇后也坐了下來,對紫蓮這丫頭今天的表現,非常滿意。
「顧四奶奶,你可有什麼要說的?」皇后望了眼柳芙,根本不在意她,她目光只在柳芙身上略掃了眼,才望向顧老夫人,說,「姑母,我也不信真的就是這丫頭故意想害人。不過,嬴家的確因此失去了一個孩子,嬴鴻他媳婦現在人也還昏迷不醒,御醫說,自此一回,怕是要傷了根本。」
「若是不略作懲罰的話,便是本宮不計較,嬴家也不可能不計較的。姑母,您說是不是?」
大長公主近七十的高壽了,什麼樣的場面沒有歷過。今天這樣的場面,她根本不帶懼怕的。
「若真是我家小芙做的,皇后便是不說,我顧家的家規,也不會放過她。但是,我有幾句話想問問這丫頭。」說罷,老人家垂眸,一臉慈愛的笑著,看向跪在地上的紫蓮問,「本宮且問你,你是親眼看到顧四奶奶推了你家夫人嗎?」
「是!奴婢親眼看到的。」紫蓮想都沒想,直接一口咬定是柳芙推的人。
老人家又問:「出事的時候,你可呆在你家夫人身邊?」
紫蓮愣了一愣,才回答說:「奴婢……有,奴婢沒有。」紫蓮道,「當時夫人與四奶奶在說體己話,奴婢不便近身伺候。但是奴婢也未離得遠,奴婢的眼睛一直都盯著夫人的,所以夫人一出事,奴婢就立即跑了過去。」
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倒是點了點頭。
「你說的的確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但是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老夫人指著柳芙說,「你也說說話。」
柳芙老老實實的將事情經過說了,紫蓮卻指著柳芙:「你說謊!」
「放肆!」老夫人手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太后皇后都在,方才又是本宮叫她說話的,哪裡輪得到你在此撒野。如此不懂規矩的丫頭,本宮還是頭回瞧見。來人,拉下去仗打二十。」
紫蓮嚇得猛然抬頭。
皇后卻說:「姑母,這丫頭護主心切,一時忽視了規矩,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可千萬別動氣,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說罷,皇后也問柳芙:「你說是她先撲過去抱住你,你才下意識推人的,可有人替你作證?」
柳芙一直低著頭,規規矩矩的:「臣媳當時也嚇住了,並未在意旁邊是不是有人看到。或許有人……」
「那就是沒有證人。」皇后也不聽她胡說了,只道,「嬴夫人又怎麼會好端端去抱住你?她自己身上帶著身子,肯定是會格外小心的。你仗著自己是顧家的四奶奶,便目無王法。現在害了一條人命,本宮會奏請陛下,將你這毒婦繩之以法。」
柳芙本來還是撐得住的,但是聽到皇后這話,徹底嚇著了。
繩之於法?是說要處死她嗎?
她就要死了嗎?
老夫人卻依舊端莊坐著,對皇后道:「且不說此事是不是她做的,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錯也不在她。她不懂規矩,乃是顧家家教不嚴,就算要罰,也得由陛下罰顧家。」
柳芙死不死,皇后不在意。她要的效果,就是顧家因為此事而遭受重擊。
顧三顧四來年春天可就要參加會試了,到時候若是榜上高中走了仕途,將來必然會成為嬴家的大患。
皇后想藉此事徹底廢掉顧晏的官運,所以,她便說:「姑母說得也對,她是澄之的媳婦,她不懂規矩,這個過,怕是也得澄之來擔著了。」
老夫人笑:「顧家的規矩,后宅的事情,男人們從來不插手。雖說如今是我家老大媳婦當家主事,但我這個老夫人還在,若說規矩沒教好,自然最先得追究我的責任。」
「再說,一個丫鬟的話你都信,怎麼我顧家的媳婦,皇后就是不肯相信了?」
皇后就知道老夫人不好對付。
恰好此刻,內室丫鬟匆匆跑出來說:「稟諸位主子,夫人醒了。」
「醒了?」皇后一愣,立即說,「可說了什麼?」
那丫鬟跪在地上:「夫人沒說話,只是知道自己肚子里孩子沒了,一直在哭。」
「進去瞧瞧吧。」太后道,「順便問問這丫頭,聽聽她是怎麼說的。」
太后皇后並麗陽大長公主一起去了內室,徐氏見狀,立即撐著身子要坐起來。
奈何身上沒一點力氣,還沒卧坐起來,又跌了回去。
「你身子弱,就免了那些禮數。」太后說,「你這虧吃得不小,傷了根本。但是你也不能太傷心,好好將養著,你還年輕,孩子遲早會有的。」
「太後娘娘……」徐氏哭,想說什麼,卻是哽咽住了。
皇后道:「你想說什麼便說,不必猶猶豫豫的。有太後跟大長公主在,會替你做主的。」
徐氏本來是不在意這個孩子,但是她也沒有想過,這個小生命會突然就這麼離開。她當時恨柳芙對她說那些話,恨她小人得勢……
所以,情急之下,她便想要去陷害她。
她懷了身子,若是她被她「推得」跌倒在地的話,她會受到懲罰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跤摔得厲害。不但她孩子沒了,且她自己身子也受了虧損。
徐氏心中生恨,流著眼淚說:「是……顧四奶奶推了我,她推我我才跌倒的。」
皇后心中高興。
但是她沒說話,只是看向顧家老夫人。
老夫人嚴肅地問徐氏:「你確定嗎?」
徐氏鼓足勇氣與顧老夫人對視,她眼裡含著執著與怨憤。
「是她……就是她。」徐氏並未改口。
皇后說:「你身子不舒服,且休息著。放心吧,一命償一命,本宮會替你做主。」
「多謝皇後娘娘。」
徐氏躺下休息后,太后皇后等人為了不打攪她養病,又去了外間說話。
皇後知道此事是勝券在握了,索性也不再徵求顧老夫人的意見,直接問太后:「母后,您打算如何處置?」
太後有些為難。
皇后眯了下眼睛說:「心術不正,那就打到她正為止。來人,將顧四奶奶拉下去,杖責一百。」
仗一百,比直接一刀要了腦袋還要慘。
柳芙一直都跪在地上沒起來,此刻,她早就嚇得渾身發抖。
她那張原本嬌艷的小臉,此刻也是煞白的。臉上全是汗,身上也汗濕了。
當時徐氏摔倒,便只有她在身邊。且她朝自己撲了來,她的確是推了一把。現在,矛頭都指向她,她真是百口莫辯。
顧老夫人正要說話,外頭有宮女走進來跪下說:「太子殿下來了,說是花園裡的事情,他可以替顧家四奶奶作證。」
皇后怔住。
太后已經對那宮女說了道:「去讓太子進來。」
太子匆匆走了進來,挨著給三位長輩行了禮后,才睇了眼跪在地上的柳芙說:「你起來吧,不必跪著。」
「太子!」皇后重重喊了一聲,壓著語氣,顯然是憤怒的。
太子道:「母后是想知道真相,還是只是想懲罰這個人?」
皇后被太子逼問得有些尷尬,身子稍稍坐回去了些,她道:「自然是真相。」
太子說:「既然是真相,那兒臣便告訴母后真相。可也巧了,花園裡上演好戲的時候,兒臣恰巧就看到了。兒臣親眼瞧見,顧四奶奶原先準備要走了,嬴夫人不知怎的,卻突然撲過去抱住人。顧四奶奶想必是嚇著了,本能推了一把。但是那一推,兒臣也瞧得真切,根本不至於叫嬴夫人摔得如此慘重。」
「至於為何就小產了,兒臣想,就只有嬴夫人自己心裡清楚。」
「太子!」皇后氣得胸口起伏,卻是礙著太後跟顧老夫人在,竭力壓著怒火,「你可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太子道:「兒臣自然知道。」
又說:「母后,莫非您不信兒臣,反倒是覺得別人說的對?」
皇後手抓緊了扶手,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太子是儲君,自然說得對。只是……你當真就沒有可能瞧錯?」
太子道:「兒臣瞧得千真萬確,不可能有錯。皇祖母,姑祖母,母后,嬴家顧家都是孩兒的親眷,孩兒不會偏幫著誰。既然瞧見什麼,就說什麼。此番,的確是母后冤枉了顧四奶奶。」
皇后硬是擠出笑來:「好,既然是本宮冤枉了,那便是無事。來,孩子,你起來。」
皇后欲要親自去扶人,那邊顧老夫人已經搶先一步,自己扶起了人來。
見柳芙早嚇得站都站不穩,老夫人拉著她坐在自己旁邊,這才說:「皇后莫要見怪,這孩子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所以,方才是嚇著了。」
皇后道:「是本宮冤枉了她,回頭,本宮一定會好好安撫。」
老夫人卻道:「皇后也是受人蒙蔽,所以這才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只是,那些個撒謊的人才是最最可惡。若不是太子可巧路過撞見了,豈不是叫小人得逞了?」
「皇后,打算如何處置惹是生非的人?」
皇后見非但沒能動得了顧家分毫,反倒是很有可能讓嬴家傷其一二,心中大怒。
她垂眸瞥了眼跪在一旁的紫蓮,淡然道:「這種敢公然說謊的奴才,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夠。拉下去,亂棍打死。」
紫蓮被人拖了下去,大喊冤枉,卻沒人理她。
顧老夫人心中又何嘗沒有怨憤?既然知道皇後有心想害顧家,此番局勢轉了個面,她也不會輕易放過嬴家。
「奴才做錯了,的確該死。但是皇后或許忘了,方才嬴夫人可是也斬釘截鐵說是我家小芙害她的。皇后欲要打小芙一百板子,不知對嬴夫人,意為如何?」
太后不願兩家兵刃相見,又做和事老說:「嬴夫人尚還在病中,此過記著,且等嬴鴻回來,找他要個說法。老姐姐,您看成不成?」
顧老夫人笑著起身:「既然太后做了主,自然是好的。今兒也晚了,諸事也不便,便就聽太后的,等嬴鴻回來再說。不過,此番若不給我顧家一個說法,這件事情怕是沒完!沒想到,我榮國公府卑賤到如此地步,如今竟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喊公然欺辱。不過,顧家人素來都是有骨氣的,做錯了我們認罰,但是也絕不叫人欺負到頭上來!」說罷又告辭,「小芙受了驚嚇,這幾日怕是不能日日去給幾位娘娘問安了。」
皇後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可的確理虧,便也不答話。
太后拉了拉柳芙的手,安撫說:「叫你受驚了,回去好生歇著,已經沒事了。」
*
回了院子,柳芙身子撐不住,老夫人讓丫鬟扶著她回屋歇息。柳芙方才著實嚇得不輕,她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渾身都是軟的,似是一條命都去了大半。
素來愛乾淨,柳芙便讓丫鬟去準備熱水洗澡。等洗完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她才縮回被子里。二奶奶跟宋氏陪在她身邊,宋氏只默默陪著,二奶奶卻手叉腰一直罵嬴家。
顧晏並順王過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指著孫子罵:「她今兒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虧得你當初還救她!若不是太子恰好路過,替你媳婦澄清了事實,你媳婦現在怕是早被打死了!」
老夫人說完,便朝著顧晏狠狠砸了個茶碗去。顧晏身子動都沒動一下,生生受著了。
老夫人也是氣極了,下手不輕,茶碗砸在顧晏額頭,茶水糊了他一臉,他額頭也被砸青了一塊。
順王已經很久沒見老人家發過火了,也有些嚇著。
「姑祖母,此事……怕是您冤枉澄之了。」順王說,「太子為何會恰好經過,乃是本王故意所為。澄之需要應付嬴鴻等人,無法抽身照看四奶奶。想著本王是個閑人,且又是皇子,可以自由出入內宅。所以,便拜託本王照拂著些。本王既受人所託,自然好好辦事。」
「所以……一切瞧著是偶然,卻又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