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順王知道老夫人這是將氣全部撒在顧晏身上了,他想著顧晏也的確冤枉,所以便幫他澄清了幾句。
顧老四心中若是沒有他妻子的話,以他那麼清高的性子,根本不會親自去找他拜託他這件事情。再說,他也的確是分身乏術,怎麼可能既能遊刃有餘的應付嬴鴻等人,而又能預測到后宅里徐氏會設計陷害人。
他又不是算命的。
老夫人方才也是氣糊塗了,她活到這樣一把年紀,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強按著腦袋逼迫過。就算當年顧家被冤流放,嬴家再咄咄逼人,也是沒敢在她面前囂張。
如今當著她的面,膽敢這樣欺負顧家人,是當她這個大長公主真好欺負的嗎?
休養再好的人,遇到這種事情,也是得氣。而且,偏偏自己孫子之前還救過嬴家人,她如何能不氣?
可方才經順王那麼一說,老夫人忽然才明白過來。
原來,他還算是有心的。
「今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老夫人到底也心疼孫子,打是打了,但是打在他身上,最後是疼在她心裡的。
她望著孫子額頭上青了的一塊,嘆息一聲說:「嬴家實在欺人太甚,祖母也是氣極了。我知道,嬴皇后想對付的,根本不是你媳婦,是想拿你媳婦來逼迫你。」
「不過,也虧得你事先留了一手,讓順王帶著太子恰巧路過。否則的話,今天的事情,後果將不堪設想。」
「怎麼樣?還疼嗎?」老夫人關心。
顧晏搖搖頭:「祖母訓斥得對。」又說,「這點小傷,不礙事。」
顧晏此番心思根本就不在這兒,他從順王那裡得了消息后,立即就趕過來了。就算沒見到她人,他也能夠想象得到,當時那種情況下,她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前世他們早早就和離了,各自去了京城后,他面上不但做得對她不理不睬,且還對她拋棄自己表露出一副十分在意的樣子。他讓全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有他在,她這輩子都別想有好的歸宿。
所以,頭上頂著「顧家四爺」前任妻子這樣的名號,也沒哪個男子敢娶她。
他也知道,這樣做,遲早唬不住嬴皇后等人。所以,當嬴皇后勸陛下下聖旨賜婚給他跟喜和郡主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只要他答應這門親事,嬴皇后那邊的人,總是會放鬆些警惕的。
只要嬴家那邊人鬆了一分警惕,於她來說,就是多了一分安全。
他打她板子,不但是為了讓她長記性,也是故意做給嬴家人看的。其實那頓板子打得……他心中又何嘗好過。
前世的身份與今生不同,今天這樣的情況,怕是將她嚇著了。
顧晏說:「我去看看她。」
「去吧。」老夫人提醒,「對她態度好點,說話語氣也溫柔一些,別又怪她不懂規矩。今天這件事情,她是一點錯沒有的,是你連累了她。」
「是。」顧晏應著。
順王繼續留在老夫人這裡,坐著陪老夫人說話。
順王向老人家討了杯茶喝,一雙素凈的手端著冒著熱氣的茶碗,他左手捧著茶盞,右手划著蓋子,動作自然而又優雅。倒是也沒喝幾口,只轉了轉目光,笑著看向老夫人。
「嬴家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還等著呢,姑祖母您可別輕易放過啊。」順王瞧熱鬧似的。
老夫人冷哼說:「顧家若是一再退讓隱忍,怕是就要讓人家蹲在頭上拉屎撒尿了。」說到憤慨之處,老夫人也是顧不得什麼言辭優雅了,嘴裡直接冒出粗話來。
說出來后,才反應過來,覺得不該這樣失禮。
便又說:「嬴家會鬧,顧家也會。我也就是這些年老了,脾氣稍微收斂了些,我年輕的時候,可比誰都潑辣蠻橫。嬴家這回徹底惹著我了,我就陪他們耗著。他們不想好好過,那就誰也別想過得好。」
順王笑著:「那嬴家這回真是夠忙的了……」
說罷,他輕啜了口茶,那雙水亮的眼睛里,滿滿是笑意。
他心裡自然是恨嬴家的,能讓嬴家吃癟,他高興。
*
顧晏去妻子屋裡的時候,柳芙正裹在被子里。
她沒睡覺,而是在與兩個嫂子說話。
二奶奶性格強勢說話也直接,知道此番柳芙心情不好,所以說了很多京城裡好玩的事情給她聽。宋氏性子軟,只陪著一起聽,偶爾說幾句。
柳芙傍晚受了驚,這會兒子兩個嫂子陪著她說話,讓她感受到了溫暖,心裡舒服多了。
宋氏覺得時間不早了,想著柳芙該休息了,便說:「二嫂,要不晚上我陪著小芙一起睡吧。我想她嚇著了,一個人睡會做噩夢。」
「那也行,你陪著也好。」二奶奶自己也困了,打著哈欠,「我先回去了。」又看向柳芙,沖她笑,「明兒你跟著我,我看誰敢在我面前耍心眼兒。我那裡還有很多好笑的故事呢,回頭一一說與你聽。」
二奶奶拍了拍手告了別,轉身去開門,卻在門口瞧見安安靜靜立在夜色下的小叔。
二奶奶本來臉上的那些笑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跟老夫人一樣,怒火遷在了顧晏身上。
「呦~這不是咱家的四爺嗎?怎麼顧四爺今兒不去嬴家那裡安慰需要安慰的可人兒,倒是來咱們小芙這邊了?」二奶奶素來敢說敢做,她也不怕得罪誰,此番跟顧晏桿上了,「人家夫人今兒可是被我家小芙害得『小產』了,你現在巴巴過來,是不是興師問罪的?」
顧晏沉默,沒說話。
宋氏聞聲跑了來,扯二奶奶袖子。
「二嫂,你少說幾句吧。」低聲勸了一句,又看向小叔,「你來得正好,小芙嚇著了,你快安慰安慰她。」
說完,又一個勁推著二奶奶,要她出去。
二奶奶不願叫她推著自己,暴躁地說:「我自己有腿,會走,別推我!」
顧晏走進來,反手關了門,後面的聲音完全被擋在了門外。
柳芙本來心情已經好了很多,跟兩位嫂子說話聊天,她挺開心的。可也不知道怎麼的,此番忽然瞧見他來了,她就鼻頭一陣發酸,緊接著連眼淚珠子也掉了下來。
顧晏舉步朝她走過去,坐在床邊。
柳芙不理他,腦袋轉到了裡面去,只留個後腦勺給他看。
顧晏望著她,見她嫩白的小臉上,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他心疼,想伸手去幫她擦眼淚。
「不要碰我!」
他手還沒靠近她臉,她就忽然抬手打了他一下,將他手打開。
顧晏說:「今天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讓你受了驚嚇,是我的錯。」
見他姿態放得低,柳芙更是哭得肆無忌憚。
她此刻就像是一個孩子,起初還擔心顧晏會怪她惹麻煩,所以她哭也不敢哭得多厲害。現在見他主動跟自己道歉,柳芙的情緒便一下子失控起來。
哭得傷心,還不停打著哭嗝。
見她能哭出來,想必心中那道坎兒算是過了一半,顧晏稍稍放了心。方才來之前,他就怕她因此受了驚嚇,情緒又宣洩不出來,都憋在心裡,反而會生病。
顧晏將人抱進懷裡人,也不再說話。
只是將人緊緊抱著,他下巴抵著她頭尖,雙手緊緊握住她雙手,手臂環過她身子,讓她呈仰躺的姿勢落在自己懷裡。此刻他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孩子。
「是她欺負我!陷害我!」柳芙開始告狀,「她自己主動撲過來,我才去推的。我沒有用力,她就重重摔在地上了。皇后說,要打我一百板子,我害怕……」
她心裡有陰影,最怕別人打她板子。
顧晏擁著人,親吻她耳垂,略啞帶著磁性的聲音響在他耳畔。
「有我在你身邊,別怕,乖~」他輕聲哄著,勸著,就怕自己聲音大一點,會又將人嚇著。
柳芙只低著腦袋哭,不再說話。
兩人都沉默呆著。
柳芙哭夠了,才漸漸停下來。
哭過後,她扭著身子望向身後的人。
「你怎麼來這裡了?」這裡是內苑,是女眷住的地方。
顧晏說:「我過來看看你。」
柳芙瓢著嘴巴,還是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模樣嬌憨可愛。
顧晏摟著人,倒是有些捨不得走了。
見他抱得自己緊了些,柳芙開始趕他走:「我不要你陪著,我一會兒去找三嫂睡。」
「再抱你一會兒就走。」顧晏摟著人,身子沒動。
柳芙不想再背對著他,於是扭著身子轉過去。當兩人面對著面的時候,柳芙才瞧見他額頭上的淤青。
「你怎麼了?」她又嚇著了,怕他是跟嬴家人打架被嬴家人傷著了。
見她如此關心自己,顧晏倒是笑起來:「是祖母打的。」
柳芙倒吸一口氣,然後目光轉了下,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後,她氣哼哼說:「活該!」
「的確是活該。」他順著她的話說。
柳芙氣也氣過了,哭也哭完了,所以現在心情尚可。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別叫人給冤枉陷害了。」柳芙側頭貼著他胸膛,整個人主動賴在他懷裡,一把好嗓子撒嬌起來能甜死人,「你還要保護我呢,你要是出了事情,誰來護著我啊。」
顧晏垂眸睇著她,笑說:「為了你,我也不能讓自己出事。」
「你知道就好。」柳芙身子使勁往他懷裡鑽。
*
秋風颯颯,明月當空。
徐氏半卧在床上,身上蓋著軟和的被子。她因為失血過多,此刻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怕。
一頭青絲泄在身後,隨著她輕輕咳嗽的動作,青絲散落在肩膀兩側。她已經知道陪嫁丫鬟紫蓮被活活打死了,也知道,因為有太子作證,所以不但那個女人沒有半點事情,且還叫顧家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而害得嬴王府與皇后吃了癟。
她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的。
也好,反正留在這世間,也沒什麼念想了。
徐氏存了赴死的心,卻是忽然想到自己母親來。她忽而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死了一了百了,可如果她死了,娘怕是也活不下去。
她該怎麼辦?
難道,日後就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嗎?
徐氏正想著嬴家會怎麼處置自己從而給顧家一個交代,門忽然響了下。
丫鬟立即迎過去,請安:「世子爺。」
徐氏頭也沒動一下。
嬴鴻一身玄色勁裝加身,顯然也是剛從外頭獵場回來,連身衣裳都來不及換。是皇后叫他過來一趟的,一會兒,他還得去給皇后請安。
「你們都退下去吧。」嬴鴻聲音微冷,透著股子寒意。
「是。」小丫鬟們巴不得離開呢。
夫人小產了,她們還怕世子爺怪罪懲罰她們呢。
門被小丫鬟們從外面關上,嬴鴻穩步朝妻子走去,男人英俊的臉上,仿若罩著一層冰霜。
徐氏始終沒看他,起初是根本不想跟他說話,但是隱隱覺得他靠近了后,她反而有些怕了。嬴王府世子嬴鴻,他也不是個軟和性子的人。
他若是想弄死她,簡直易如反掌。
隨便給她飯菜里投些毒,等她死了,再對外稱說是病死。難道,她娘家人還敢找嬴王府算賬要人嗎?
嬴鴻既然想做,肯定就不會給旁人有抓住把柄的機會。
徐氏方才還說想死呢,但是現在站在死亡的邊緣的時候,她反而害怕了。
他若是說話,她反倒是沒那麼害怕。就是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沉默著,她反倒怕了。
嬴鴻深邃的黑眸定定在她身上凝視了會兒,這才彎腰在床邊坐下。
「有了孩子,為何不告訴我?」他聲音又冰又冷。
倒是沒有發火,只是普通質問的語氣。
徐氏說:「想告訴你的,還沒來得及。」
話才說完,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其實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院里的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只是她不說,他便也沒主動去問。
目光注視了會兒,見她似是在怕,嬴鴻道:「你好好養著吧。」
說罷,他立即起身,便負手大步朝外面去。
門「哐當」一聲關上,徐氏覺得自己恍如在夢裡。
好好養著身子……什麼意思?
*
嬴鴻去了皇后那裡,到的時候,他父親嬴王殿下已經在了。
兄妹倆本來在議事,見到嬴鴻來了,皇后望著他問:「去看過她了?」
嬴鴻依著禮儀給皇後跟父親行禮,皇后抬手:「起來吧。」又說,「自家人,就不必來那些虛的了。」又指了指一旁說,「你且坐吧。」
「謝皇後娘娘。」
雖然皇后說不拘禮,但是嬴鴻還是按著自己的禮數來。
謝了恩,方才坐下。
嬴王說:「你媳婦設計害人,人沒害得著,反倒是叫人家抓住了把柄。麗陽大長公主素來不是善茬,你自己想想,看怎麼應對。」
嬴鴻說:「讓央央去給顧四奶奶道歉。」
「道歉?」嬴王先是詫異,之後便冷笑起來,「你以為,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她去道歉能管用?顧家要的不是她低頭,他們要的是嬴家低頭。」
嬴鴻說:「她也是嬴家一份子,她低頭,就相當於是嬴家低頭。」
「放屁!」嬴王開始爆粗話了,「老子不可能低頭。」
「兄長……」皇后低聲提醒。
嬴王這才稍稍將暴脾氣收斂了一些,又對自己兒子說:「好,好好,就將她交給顧家發落。顧家要殺要打,我不會說一句話。她自己惹出來的爛事情,休想叫嬴王府給她擦屁股。」
嬴王是軍人,常在軍營里呆著的人,說話也不講究。
皇后卻知道,此事沒那麼簡單。
若是交出一個徐氏便能夠化解與顧家的矛盾,她就不著急了。顧家現在想要的結果,根本不是徐氏如何,他們是要嬴家讓出實質性的利益來。
就像是她拿捏著顧四奶奶,去要挾大長公主,是一樣的道理。
「鴻兒,你父親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如果事情真是一個徐氏就能解決得了的話,姑姑也不會這樣著急喊你們過來商議了。」皇后皺著眉,「這回也是姑姑激進了些,一門心思只想著要扳倒顧三顧四,卻沒有考慮萬一事情不成如何來收場。」
「傍晚的時候,是本宮逼急了些。若是本宮態度稍稍和婉些,此番也不至於沒有迴旋的餘地,叫顧家死死咬著不放。」
若是她當時沒有拿捏顧四奶奶逼著顧家,此刻就算有太子作證,她也還可以做和事老說道說道。
現在兩家是徹底對上了,她再不好去說。
殿內安靜了會兒,嬴鴻卻忽然開口說:「娘娘叫臣查的那個人,臣有了些蛛絲馬跡。」
皇后兄妹對視一眼。
皇后問:「如今人在哪兒?」
嬴鴻說:「若臣沒有猜錯方向的話,他人從來都是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呆著的。就算此番,也離京城不遠。」
皇后頻頻點頭,說:「本宮就該猜得到。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只有在天子腳下,才會叫咱們疏忽了。」
「人現在何處?」嬴王問。
嬴鴻說:「暫時還不知。」
皇后提醒:「千萬不要打掃驚蛇,找到人後,立即悄悄帶著來見我。有他在手裡,陛下與顧家總是有些顧忌。」
「是。」嬴鴻起身抱拳應下。
*
柳芙記得自己昨夜沒有去跟三嫂睡,他人沒著急走,她是舒舒服服賴在他臂彎里睡著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被窩還暖著,他人卻不見了。
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可休息了?柳芙都不知道。
外面天亮了,柳芙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畢后,去找兩位嫂子。然後,與兩位嫂子一道去給老夫人請安。
祖孫幾個才坐下來準備說說話,瑛婆卻走進來說:「老夫人,徐夫人來了,此番跪在咱們院兒門口呢。她說要見老夫人您,見不著人,她不肯走。」
老夫人本來好好的心情,此番都被破壞了。
「你去跟她說,讓她趁早走,此事與她無關。」
顧老夫人氣得很,嬴家難道就是這種態度嗎?
她要的不是道歉,是讓步。
再說,就算是道歉,也不是要徐夫人的道歉,她來湊什麼熱鬧。
顧老夫人自然不予理會,只該吃吃,該說笑說笑,權當徐夫人沒在。等祖孫四人吃完早飯後,這才出門去。
今兒天氣好,那些男兒們,此番肯定已經背著彎弓利箭去比賽了。來這裡就是去圍場看熱鬧的,老夫人怎麼會閑得住。
只是出門的時候,徐夫人還跪在那裡,並且看到顧老夫人後,膝行朝老夫人去。
「大長公主,您便放過小女一回吧。」徐夫人張口就是這一句,說的好像是顧家有意欺負人一樣。
老夫人才按捺下去的火氣,又忍不住冒出來。老夫人也不與她多啰嗦,只拉著人說:
「既然你親自過來了,也就省得我再跑一趟。此事你自然有錯,教女無方,不是你的錯又是誰的?」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拉著人往皇后寢宮去,「但是我也不與小輩計較,走,咱們去找皇后對質去。且問問看,到底是我顧家欺負了你閨女,還是你們徐家跟嬴家合起火來欺負我顧家沒人。」
見老公主虎虎生威的,徐夫人忽然有些被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