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大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她並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
「現在受了傷害的是旻姐兒,再怎麼做別的假設,旻姐兒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了。」大夫人心痛。
老夫人便嘆息一聲,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旻姐兒成現在這樣,若說追究責任的話,我與國公爺乃是最該受罰的。這個孩子,是我們給寵壞了。」
「兒媳不敢。」大夫人立即在老夫人跟前低了頭。
老夫人說:「但是不管怎樣,好在旻姐兒還能留著這條命不是嗎?事情再壞,其實熬過去,也就沒什麼了。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你怪兒子兒媳婦可以,甚至打澄之幾下泄憤都行。但是!不能因為任何事情,而傷了你們母子感情。」
大夫人想了想,說:「您說的這些,兒媳也明白。您放心吧,再怎麼怪他恨他,他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想他剛出生的時候,身子不好,都說養不活了,送出去養了兩年多才接回來。」
「他雖說不是我第一個兒子,在我身邊呆的日子也不長。但是,我們始終是母子,血濃於水的感情,是變不了的。」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樂呵呵笑起來,牽著大夫人手,拉著她一起坐下,「那十年他呆在我身邊,也算是替你們兄弟夫妻盡孝了。對了,還有小芙也是,我看著她就高興。」
「你出身郡王府,又是冢婦,當然喜歡規規矩矩的。但是,小芙是澄之落難的時候娶的妻子,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你怪她作甚?再說,她不是長媳,將來也無需打理整個國公府,她驕縱任性些,又能怎麼樣?你端莊大方,老二媳婦溫順聽話,老三媳婦嘴巴厲害性子剛烈,你們妯娌三個各有不同,我不是照樣都很喜歡嗎?」
「是。」大夫人應著。
老夫人又道:「到了他們孫輩,老大家的跟你一樣,自是不必說了。另外兩個,再加上小芙,性子也是各有不同,我都喜歡。你身為世家婦,遇事若是連個公允都沒有,說出去豈不是叫人家笑話?」
「你這樣,我將來就是走了,也走得不安心。」
「娘!您說什麼呢。」大夫人本來挺恭順的,聽到老夫人這些話后,忙嚴肅起來,「您老一定長命百歲。」
老夫人笑:「能活到八十,就阿彌陀佛了。還長命百歲……」她笑著搖搖頭,「你們少氣我一些,我說不準能多活幾年。」
大夫人低著頭,不再說話。
老夫人看向柳芙,招手說:「你過來。」
柳芙低著腦袋走過去,老夫人道:「你跪下。」
柳芙驚了下,愣愣望了老人家一會兒后,才跪下。
老夫人道:「知道你委屈,但是也不能這樣跟你婆婆犟。不過,我也曉得你是個心善的好孩子,的確是心裡委屈了,才會這樣的。你婆婆是明事理的,你給她磕個頭認個錯,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
「是。」柳芙聽老夫人的話,給大夫人磕了頭,說,「今天是兒媳莽撞了,衝撞到婆婆,請您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大夫人垂眼睨著她,默了會兒才說:「起來吧。」
「多謝婆婆。」柳芙站了起來。
許是因為柳芙長得太好看,又許是因為她性子活潑可愛又會撒嬌又嘴甜會哄人,總之老夫人很喜歡這個孫媳婦。
「我看她也不是那種安靜的性子,你有老大家的幫著管家就行,還是饒過她吧。」老夫人笑著,半認真半玩笑,「我就喜歡她在我跟前撒嬌膩歪給我解解悶開開心,若是回頭你將她管得呆板了,我可饒不了你。」
「兒媳明白了。」大夫人經過這回,也是根本放棄了這個兒媳婦,不想再管她,「往後只要出了門不丟顧家的臉,你怎麼樣都行。甚至,不過來請安,我也不會說什麼。」
柳芙立即就說:「請安是應該的。」
老夫人點點頭:「這孩子是懂事的。」
大夫人這才看向跟前的兒媳婦,只朝她揮手說:「不必日日來,隔個三五日過來略坐坐就好。」
柳芙下意識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沖她點點頭。
柳芙這才應下:「是。」
柳芙心下也明白,她婆婆是不願多見她的。或許,覺得看到她就心煩吧。
柳芙想,既然如此,那便聽她的,隔幾日過去一次請安,也免得她老人家生厭。
顧晏一回府,自然就有人將柳芙去了靜心院的事情告訴他了。
顧晏沖那小廝揮了揮手,這才負手往後院來。
柳芙坐在炕上看賬本,見顧晏回來,她立即穿鞋迎接過去。
「爺,我有話想跟你說。」柳芙模樣認真。
顧晏垂眸睇著她,見她面容嚴肅,表情也似是十分堅定。他心裡稍稍活動了下,想了幾種可能性。
「你去靜心院了?」顧晏不答反問,繼而撩下袍子來,動作緩緩坐下去,而後黑眸輕輕抬起,看著跟前的女人,「不是不讓你一個人去的嗎?怎麼不聽話。」
他語氣雖有責備,但是更多的,還是寵溺。
柳芙想著他這些日子受的累,也心疼,便主動靠過去,將自己揉在他懷裡說:「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我總躲著避著,不去面對婆婆,婆婆始終都會怪我。」
「我想過了,往後若是再出什麼事,不管怎樣難,我也想盡量自己解決,而不是永遠都躲在你身後。」
顧晏目光一滯,繼而扯唇輕笑一下,問:「以前膽小怕事,怎麼忽然就不怕了?」
「因為我不想總讓你護著我,不想你本來就很累了,還得分出時間來照拂我。一直那樣的話,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柳芙說的是真心話了。
起初厚著臉皮賴在他身邊不肯走,甚至怕他會趕自己走,連尊嚴都拋棄了,只為哄著他高興。
她當時也沒想別的,只想著,只要他不趕自己走,只要能攀上顧家這富貴,委屈些又算什麼?
可是日子過得久了,她也感受得到,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心裡是有自己的。
柳芙雖然很是懼怕前世的那個他,但畢竟他不是前世的那個人啊。或許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很多事情,以至於連他的性子也改變了。
她沒有鬧著要和離,沒有傷他作為男人的那顆自尊心,所以,她也就感受到了他溫柔的一面。
柳芙挺喜歡他溫柔起來的樣子的。
跟他呆在一起的時候,他護著自己寵著自己的時候,她感受得到,她心下是歡喜的。
她想給他生個小寶寶,想看他作為父親溫柔又嚴厲的樣子。
顧晏黑眸在她臉上掃了一圈,繼而長臂伸來,將人摟得嚴實。
「怎麼現在這麼乖?」他下巴蹭著她頭尖,聲音溫柔又寵溺,「我的小乖乖長大了,也知道疼人了。」
柳芙喜歡他抱著自己,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她也本能使勁往他懷裡擠,想讓他抱得自己更緊一些。
見她這樣愛黏著自己,顧晏手臂也收緊了些。
「夫君,我想了很久,我想……可不可以時常出門去?」她仰頭望著頭頂的男人,緊緊賴在他懷裡,「今兒在婆婆那裡,祖母也在,其實很多話都說開了。」
「我愛鬧騰,婆婆喜靜,我與她老人家註定說不到一處去。不過,府里該守的規矩我會守。」她一有事要求他的時候,就不自覺會愛撒起嬌來,彷彿都成了一種習慣,聲音嬌嬌的,「祖母幫我說話了,往後婆婆不會再拘束著我。那我……我想常常到外面去,我爹剛好也要進京來了,我或許可以幫幫他老人家……什麼的。」
她越說越有些底氣不足,也是怕他不答應。
大戶人家的奶奶,常常出門去,也是不好的吧?
可她還是想爭取一下。
總呆在這大宅院里,柳芙覺得,自己遲早得憋悶瘋掉。
其實最近這段日子,她常常懷念以前在富陽的時候。那時候日子簡單,一家人擠在一個兩進的小宅院里,過得真是叫幸福。
「好不好嘛。」柳芙跟他撒嬌。
顧晏消受著這份嬌嗔,喉間溢出笑意來,略搖搖頭說:「愛玩就說愛玩,別找那些花里胡哨的借口。岳父有姚叔幫忙,還需要你做什麼?」
「再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在家好好繡花行,出門做生意,還是爺們的事。」
顧晏是故意這樣說的。
他知道,他這樣說,她就要炸毛,他喜歡看她渾身毛都炸起來的樣子,認真得可愛。
果然,柳芙就氣了。
她不愛聽這樣的話。
「我怎麼就不行了?」她鼓著嘴巴,氣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粉頰輕輕鼓起,她瞪著他,「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七歲的時候,可就幫我爹爹打理鋪面了。」
「你以為就你厲害啊?」
「我之前是犯懶了,不想管那些。我要是真認真做起事情來,才不會輸給你們男人呢。」
「我竟不知道,你這麼厲害。」見她氣得可愛,他便心痒痒的,又抱著人哄道,「又沒說不讓你出去。」
「那你就是答應了?」柳芙立即笑起來。
「你就這麼好哄?」顧晏笑著搖頭。
柳芙扭了扭身子說:「那我都知道你答應了,還那麼矯情做什麼?我好哄還不好啊?難道,你想我成日跟你哭哭啼啼的嗎?」望著男人臉上的笑,她忽而明白,「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顧晏道:「你不是說自己聰明嗎?我是不是故意的,你看不出來?」
「你就是故意的!你欺負我。」柳芙心裡咽不下這口氣,撲過去,顧晏順勢往後倒去,柳芙便壓在了他身上。
這是在外間,丫鬟婆子們還伺候左右呢。
柳芙臉皮薄,紅著臉說:「我要起來。」
顧晏「嘶」了一聲,手便扶著腰。
「你怎麼了?」柳芙怕他傷著,但又覺得,他剛剛都故意逗自己呢,想必這回也是哄自己玩的,便說,「你起來吧,別再裝了。」
顧晏坐了起來,一點點湊近了盯著人臉看。
他說:「我若真扭著腰,受苦的可是你,你都不擔心?」
柳芙一時沒明白他說什麼,回嘴說:「傷的是你的腰,又不是我的,我才不擔心。」
顧晏笑。
「你笑什麼?」柳芙瞪他。
「沒什麼。」顧晏敷衍。
柳芙不想理他了,從炕上跳下來,就要往內室去。
顧晏抓住她軟似無骨的小手,而後起身,抱著人就往屋裡去。
「那就讓你見識一下,為夫腰沒傷著的好處。」
*
顧晏會試考完后,柳重山進京了。
進京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郭氏那裡。郭氏要跟姚荃江成親的事,柳重山還不知道。
去了后,蓉姐兒悄悄跟他說了,他才知道。
不過,這也在柳重山的意料之中。
他們同在京城,又曾有過婚約……
「爹爹,我原諒你了,你跟娘在一起吧。」蓉姐兒都哭了,「你們在一起不好嗎?姐姐已經是別人家的了,你又不在,我都想死你們了。」
「蓉姐兒不喜歡姚伯爺嗎?」柳重山喉頭有些堵起來。
他也想回到從前,但是回不去了。
「喜歡。」蓉姐兒實話實說,「可是再喜歡,他都不是我爹爹。」
柳重山瘦了不少,也黑了些。人瞧著沒了往日的精神,一雙眼睛,似是飽受滄桑。
「我永遠是你爹爹,你娘跟姚伯爺成親后,你就多了一個爹爹。」柳重山這樣安慰女兒,「多一個人疼你還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蓉姐兒徹底崩潰了。
她以為爹爹來了后,娘就不會跟別人成親了。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爹爹盼來了,爹爹卻這樣說。
「你們都不想要我了,都嫌我累贅,嫌我吃得多。所以……你們都不要我了。」蓉姐兒哭得傷心欲絕,「娘要嫁給別人,爹爹要娶別人,姐姐有了姐夫,三姐很快也會走的。」
「那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好了好了,蓉姐兒不哭。」見女兒哭,柳重山心都要碎了,「爹爹會永遠跟你在一起,不會娶別人,永遠只有你跟姐姐兩個女兒。」
「那你會跟娘在一起嗎?」蓉姐兒不哭了,期待的看著父親。
柳重山不知道怎麼跟女兒說,只能摸摸她腦袋,岔開了說別的。
「爹爹這回進京來,往後就不走了。也買了個小的宅院,只是離這裡有些遠。往後你要是願意,也可以過去跟爹爹住些日子。」
「娘也可以去嗎?」
柳重山想了想,點頭:「當然。」
「太好了!」蓉姐兒拍手。
外面柳芽站窗戶邊喊:「二姐二姐夫來了。」
「姐姐來了。」蓉姐兒立即往外面跑。
「姐姐,爹爹進京了。」蓉姐兒拉著姐姐的手,拽她進屋來。
柳芙自然知道父親進京來了,她有些日子沒見到他老人家了,也想見見。
「爹爹!」看到了人,柳芙忽然哽咽起來。
柳重山卻笑著說:「是不是還在怪爹爹,所以哭了?」
「沒有。」柳芙使勁搖頭。
雖然蘇姨娘的事情上,柳芙的確是對父親失望至極。
可是,他始終是自己父親啊。
又想起他前世的牢獄之災來,想著他最後拖著病重的身子在陰暗潮濕的牢里過日子的情景來,柳芙更是止不住的淚如雨下。
柳芙一哭,蓉姐兒想了想,也跟著哭。
顧晏勸著妻子說:「岳父進京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別哭了。」
「我……我就是忍不住。」柳芙立即擦擦眼淚,擠出笑,「爹爹,我聽夫君說了,你也在京城買了宅子。往後,我們又可以常常見面了,我會常常去看你。」
柳重山說:「多虧了顧四爺幫忙。」柳重山態度誠懇,「也多謝你對我女兒好。」
顧晏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微微頷首道:「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夫君,那你陪著爹爹好好說話,我去找娘她們。」說罷,柳芙牽起蓉姐兒手,「咱們去找娘。」
齊明茹正坐著陪郭氏說話,見柳芙過來了,她對柳芽說:「芽姐兒,你先帶著蓉姐兒出去玩兒吧。」
柳芽不肯:「有什麼話,非得躲著我說嗎?」
齊明茹說:「嬸娘跟姐姐都是婦道人家,我是大夫,很多話,你一個閨閣姑娘,是聽不得的。」
柳芙想著,齊明茹該是要說她身子寒氣重的事情,便也嚴肅對堂妹道:「你帶著蓉姐兒出去玩,回頭我再去找你。」
柳芽雖不情願,但還是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三個人後,齊明茹便也不打算瞞著母女倆了。
「嬸娘與姐姐……曾經有一段日子,是被人下了至寒至陰的葯了。嬸娘還算好些,但是姐姐……」齊明茹實在有些說不出口來,「姐姐恐怕,難有身孕。」
「你說什麼?」郭氏猶如五雷轟頂,「明茹,是誤診吧?這怎麼會呢。」
柳芙呆立一旁,她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飄出去了。
難有身孕?
這怎麼會……
齊明茹道:「我替你們把過脈,不會看錯的。下藥的人十分小心謹慎,怕被大夫診出來,所以每次用量都特別少。所以,嬸娘的身子問題不大,姐姐……」
「姐姐那年冬天掉進冰窟窿里,更是傷了根本,所以……」
柳芙忍不住,哭了起來。
郭氏也緊緊捂住胸口,差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好在齊明茹在。
柳芙一整日都失魂落魄。
顧晏瞧出來了,但在郭宅沒問,直到坐馬車回去的路上,才問:「今天怎麼了?」
柳芙端端坐著,雙眼無神,似是靈魂出竅。
「小芙?」顧晏又喊了一聲。
馬車輕輕晃著,柳芙身子也跟著顛來顛去。
顧晏喊她第三聲的時候,她才緩緩的抬眸看過去。
坐在對面的男人,一身黑袍,清貴而英俊的那張臉上,他眉心輕輕打了一個結。
「去你娘那裡說了什麼?一整天都不高興。」顧晏招手,示意人到他懷裡去。
柳芙鼻頭一酸,就靠了過去。
然後,她就哭了。
「到底怎麼了?」摟著人,顧晏依舊賴著性子問。
為了安撫她,他手輕輕順著她髮絲撫摸。
「我……」柳芙喉頭辣得很,哽咽得厲害。
想說,卻話都說不出來。
顧晏只當她還委屈著,便安撫著說:「好了好了,知道你心裡還不好受。再忍些時日,過段日子,你就自由了。」他一雙細白的大手輕輕拍著她背,見她伏在他胸口哭得似是個孩子,他有幾分好笑的無奈,「等單獨開了府,你想在家裡飛都成。」
柳芙卻猛然抬起頭來。
「單獨開府?」她眨了下眼睛,淚珠抖落下來,滴在他黑色的袍子上,她問,「你……為什麼知道?」
事到如今,顧晏也是不想再瞞著她的。
望著面前這張滿是淚珠的臉,他抬手替她擦著眼淚。
差不多擦乾淨了后,他才將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投向她,嚴肅說:「因為我跟你一樣。」
柳芙心猛地一顫。
「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