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柳芙嚇著了,一顆心「噗噗」跳得飛快,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顧晏俊顏微沉,目光一瞬不轉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這個女孩子的臉,默了下,才說:「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意思。」
她心中想的那個意思?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也就是說,其實他並不是這一世的顧晏,他跟自己一樣,都是重活了一回的顧晏……所以,他知道的,他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當自己在耍心思哄他開心的時候,他根本就在心裡笑話自己對不對?
「我……是從那個時候回來的,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柳芙不死心,非要他親口說出來才行。
她不敢亂猜,也不想亂猜。
她要知道真相,要聽實話,要他親口告訴自己。
顧晏道:「你哭著回娘家,我去接你,路上的時候就知道了。」他望著她,表情極為嚴肅。
當然,他雖穩穩端著,一如既往的高貴冷艷,但是此刻,心中卻是有些擔憂。
因為他心裡在乎她,他也發現了,她生氣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對不對?」柳芙徹底崩潰,那眼淚撲簌簌直往外淌,「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也知道我那樣做,是為了攀附富貴。」
「你既發現了,為何不當時就拆穿我?」柳芙哭得傷心欲絕,「你是不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天?等著我愛上你的時候,等著我徹底依賴你、心裡滿滿都是你的時候,你再高高舉起一盆冷水來,徹底澆在我頭上,對不對?」
「你根本就是在記仇,你怪我那個時候不顧你的感受,堅持要跟你和離,傷了你的自尊。可是,後來你也報復我了啊。我那時候過得那麼慘,頂著顧王殿下前妻的名號,誰都不敢娶我。如果不是老天垂憐,讓我重新活一次,我一輩子幾十年都得受你的磋磨。顧晏!你太狠了,你太陰毒了!」
若他沒有重生,若他只是這一世的顧晏,那麼她相信他對自己所有的好。
可是……他不是。
他跟自己一樣,他也是重生回來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演一個笑話,他還一聲不吭,看著這個大笑話。
「你城府太深了,你太可怕了!」
沖他喊完,柳芙就要下車。
她沖外面喊:「停車!我要下去!」
顧晏卻一把將人拉住,抱她在懷裡。
「我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也心寒啊。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處心積慮盤算著如何為她好。可是他沒有想到,在她眼裡,自己竟然那樣不堪。
他知道,或許她有些懼怕自己,但是卻從來不敢想,原來自己在她心裡,竟是這樣的齷齪。
「你放開我。」柳芙不讓他碰,死活不讓。
這也不怪她的,本來夫妻兩個過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睡在枕邊的人告訴你,其實他是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是她傷害、得罪過的人,可能隨時會報復她……能不嚇人嗎?
柳芙一時接受不了,她幾乎處於崩潰的邊緣。
本來齊明茹告訴她,她被人下了葯,可能子嗣艱難,她雖然難過,但是想著還有他在身邊陪著,她也不是那麼害怕。
可是現在……
她緊緊咬著唇,她忽然間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這個世上,她想靠著的男人,她信任的丈夫,原來是這樣的可怕。
她怕他,她真的很怕,她不想呆在他身邊。
顧晏知道她不是鬧著玩兒的,極力哄著說:「小芙,你先別生氣,聽我慢慢跟你說。」
「我不想聽,你說的每個字,我都不相信。」柳芙跟他鬧。
只是這回是真的鬧,而不是像往常那樣,小鬧一回全當撒嬌增進感情了。
見她哭得似是整個人都坐不穩,顧晏都怕她會哭死過去。
「你要讓馬車停下來,不跟我回家,你想去哪裡?」
顧晏退了一步。
他知道,暫時是說不通了。
怕她哭得傷了身子,只能先順著她。
至於別的,往後再慢慢解釋都行。
「我要我娘,我想我娘。」柳芙抽噎。
「好!我送你去。」顧晏答應她,說完沖前頭趕車的車夫喊了聲,「掉頭回去。」
見顧晏說要送她回去,柳芙這才算是稍稍安靜下來些。
她低著頭,只時不時抬手擦眼淚。
顧晏側著身子坐,略皺著眉毛看著她。
柳芙感受到了那份火辣辣的目光,可是她不想看他。
本來也沒有離開太遠,沒一會兒功夫,就回到了郭宅門口。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去,郭宅門前,亮著兩個大燈籠。
顧晏剛要下車去敲門,柳芙先他一步,下了車。
顧晏動作稍稍停了會兒,才跟著下去。
郭氏親自過來開的門,見是女兒女婿,她先是歡喜,繼而看到兩人情況不對勁后,臉上笑容立即沒了。
「這是……怎麼了?」郭氏緩緩抬眸,朝顧晏望過來。
「岳母,先進去吧。」顧晏沒回答,而是請郭氏先將人扶進去。
顧晏想了想,也打算留下來住,便對趕車的祝安道:「你先回去,跟府里說一聲,明天一早來接我。」
祝安忙說:「可是爺,明兒可是殿試,您需要好好休息,且不能誤了時辰。」
「我知道。」顧晏心中有數,又提醒,「回去后,不許胡說。」
祝安曉得,主子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說跟奶奶吵架的事情,便應下道:「爺請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
顧晏也不是頭一次陪著妻子在岳母這裡住,左右前院有書房也有客房,他住在前頭就好。
郭氏暫時也沒空招待女婿,她本來心就不安,又見女兒哭著跑回來,心下更加不安了。
等回了房去,郭氏問:「你們吵架了?」
「嗯。」柳芙輕輕點頭。
郭氏心更是一顫,又問:「可是……因為子嗣的事情?明茹今天說的,你告訴他了?」
「不是。」柳芙搖搖頭。
「不是?」郭氏疑惑起來,「那是因為什麼?」
女兒女婿素來感情十分好,女婿大女兒七歲,為人穩重成熟,更是對女兒寵愛有加。
若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那還能為著什麼?
郭氏想了想,想到顧旻的事情來。
「還是因為顧大小姐嗎?」
「娘,您別猜了,都不是。」柳芙咬著唇,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或許因為哭熱了的緣故,此刻雙頰也略紅。
郭氏挨著她坐下來。
「小芙,娘也得勸你一句,凡事別太由著自己性子胡來。說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話,你能遇到女婿這樣的好夫婿,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寵著你慣著你,你也得識趣一些,別太驕縱了。」
「我沒有。」柳芙冤枉,「不怪我!」
「好好好,不怪你,不怪你。」郭氏安撫著,「那你告訴娘,怎麼回事?」
「不想說。」柳芙有些敷衍。
倒也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麼說。
難道要告訴娘,她跟顧晏都是死了后又重新活回來的?豈不是要嚇著她老人家了。
郭氏盯著女兒看,看了許久才說:「如果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那依娘看,根本就不是大事。你哭鬧成這樣,女婿還能陪著你回來,說明他沒有生你的氣。」
「明明是他錯了,該我生氣,為什麼你那麼誇他,都說他好。」柳芙此刻心中正有怨火,見不得母親說一句顧晏的好,尤其是那個顧晏,「他有什麼好的,黑心腸,心狠手辣,對誰都狠。」
「不許胡說!」郭氏特別嚴肅,開始教訓女兒,「小兩口子,再怎麼吵,怎麼鬧,也不能傷了和氣。別說女婿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是,也不該由你口中說出來。」
柳芙貝齒緊緊咬著唇瓣,別開臉去:「他騙我。」
「他不但故意騙我,他還成心看我笑話。你什麼都不知道,他才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我知道,你不知道,他心狠起來,會報復我,還會打我……」
「他騙你?騙你什麼?還打你?娘瞧瞧,打你哪裡了?」
郭氏根本不相信。
「算了,不說了。」柳芙放棄,「跟你說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會幫著我說話。」她心裡生氣,說話的語氣都是夾槍帶棒的,「你女婿多好啊,以後乾脆你拿他當兒子待好了。」
「死丫頭,又磕磣人。」郭氏戳她腦袋,「從小就是個嘴巴不饒人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
「還說女婿不好,他要是不好,你能在那深宅大院過得舒坦?你婆婆不喜歡你,若不是他護著你,怕是你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還由得你在這裡胡言亂語。」
柳芙不說話,只鼓著嘴巴瞪著她娘看。
「娘,為什麼婆婆都是幫著兒子不幫兒媳婦,丈母娘卻都是幫著女婿不幫女兒?」柳芙覺得不公平,「這個世道,女人已經很可憐了,為什麼還要互相為難?」
郭氏被堵得一句話說不出。
見母親說不過自己了,柳芙卻笑了起來。
郭氏說:「你就嘴上不饒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又道,「娘這樣說你也是為了你好,畢竟,你的後半生,都是要靠著女婿的。他好了,你才能好。」
這個,柳芙不否認。
可是,她想要靠的是她之前以為的那個顧晏,而不是前世的那個。只要想到他下令讓人打過自己板子,她就打從心裡生出一股子恐懼來。
本來,她以為他不是前世的那個的時候,她就很是懼怕了,更肖說現在了。
而且,之前還有理由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現在呢?
現在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趁著現在還不算太晚,你去前頭找他,跟他回去。」
見女兒似是好了些,郭氏開始勸她回去。
回去?繼續跟他睡在一張床,蓋著一張被褥,然後還得跟他做那些羞羞的事情嗎?
她做不到了……
「我不想回去。」柳芙拒絕。
「你別胡鬧。」郭氏嚴肅了些,「哪裡有嫁出去的閨女,三天兩頭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婆婆本來就對你有意見了,你還不好好表現一些,非得鬧得雞犬不寧嗎?」
「若是因此再失了女婿對你的寵信,看你以後怎麼辦。」
「那就……離開顧家好了。」
「你說什麼?」郭氏皺眉,「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小心思?這樣的話,往後可不許胡說!」
「他要是對你不好,不必你說,娘也要拉你出來。可人家明明對你很好,你再這麼作,娘就要說你了。你離開顧家?離開后,還能再找一個對你這麼好的嗎?」
「可是他說不定也不喜歡我,之前做出來的那些,都是假象,是騙人的。他這個人,心思最是深沉了,只要他想騙人,就能騙得到。」柳芙泄氣,「比如我,就像一個大傻子似的,被他騙得團團轉。」
郭氏看了看外面天,說:「今兒晚了,既然不想回去,便留下住一宿。但是!明天必須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祝安便過來接顧晏,送他進宮去。
會試結束,最後一關,便是殿試。
顧晏沒要祝安趕馬車送他進宮,他牽了一匹馬,翻身上了馬背後,吩咐祝安道:「好好照顧夫人。」
「爺。」祝安說,「小的先送你去,再回來也不遲。」
「不必了,你顧好夫人的安全就行。」說罷,顧晏雙腿輕夾了下馬背,便往衚衕外面去了。
主子的吩咐,祝安不敢不聽。
柳芙也起得早,怕她娘又抓著她一陣嘮叨,所以大早起來后就往院子外面跑。
祝安坐在對面屋子的屋頂上,見主子出來了,立即跳下來。
柳芙嚇了一跳。
「你怎麼在這裡?」柳芙吃驚,「你不是跟著爺的嗎?」
祝安恭敬立在柳芙跟前,頷首說:「四爺吩咐小的照顧夫人。」
「哦。」柳芙懶懶應一聲。
「夫人請上馬車,小的送您回去。」
柳芙不想回去。
想了想,她決定去齊家醫館看看。
「祝安,你送我去齊家醫館吧。」
「去醫館?」祝安立即問,「夫人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沒有。」柳芙揮揮手,倒是笑著說,「齊家醫館裡面有一位女大夫,是我的手帕交。你送我過去,我找她有事情。」
祝安想了想,便說:「那夫人上車,小的送您去。」
柳芙到齊家醫館的時候,醫館才開門。
齊家嫂子見是柳芙,立即笑著迎了出來。
「顧四奶奶,您怎麼過來了?」齊嫂子二十齣頭的年紀,高瘦身材,模樣長得透著幾分精明,「來來來,進來坐。」
請柳芙進去的同時,還不忘招呼醫館里的小夥計三兒招待祝安。
「明茹,瞧誰來了。」一進去,齊嫂子就沖裡面喊。
這個鋪面是齊家大哥賃下來的,前頭開醫館,後面的幾間屋舍,是晚上歇息住人的。
見是柳芙,齊明茹倒是挺詫異的。
「你怎麼過來了?」齊明茹一邊問,一邊已經丟下手上的活,朝著柳芙走了來,「還這一大早的。」
「我昨兒歇在我娘那裡了,早上起得早,就想著過來看看你們。」
齊嫂子忙就說:「還沒吃早飯吧?想吃什麼,我去買。」
柳芙的確挺餓的,也就不客氣了。
「嫂子平時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齊嫂子笑起來:「那我知道了,跟我們家明茹一樣,一個煎餅一碗小餛鈍。隔壁不遠一會兒會有個攤販,差不多要來了,我去瞅瞅。」
「多謝嫂子。」
「咱們去後院說。」齊明茹拉著柳芙往後面去。
進了齊明茹的屋,齊明茹才道:「你跟姐夫吵架了?」
「嗯。」柳芙見只有齊明茹一個人在後,便也不再強裝著笑臉,怕齊明茹誤會,又說,「不是因為子嗣的事情,我子嗣艱難這事兒,還沒告訴他。」
既然不是子嗣的事情,那想必是夫妻間的私密事,齊明茹不便問。
「你也放心,雖說子嗣艱難些,但也不是不可能生孩子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姐姐又很年輕,只要聽我的話,好好將身子調養好,懷上孩子,是遲早的事兒。」
柳芙坐了下來,說:「明茹,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你姐夫原是我討厭又懼怕的人,且他從前還對我各種不好。但是後來,我不知道其實他就是欺負我的那個人,我只當他是別人,便費盡心思想要與他好好過。」
「可是,忽然某一天,他告訴我,其實他就是那個曾經狠狠欺負過我的人。而且,他還故意不告訴我,就為了看我的笑話。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我不是太明白姐姐在說什麼。」齊明茹望著柳芙,「這樣的事情,姐夫何不去問嬸娘?我又未成親,如何曉得這些情情愛愛的。」
「我娘現在滿眼都是她女婿的好,偏我吃虧在有苦難言,只能將苦往肚子里咽。」柳芙有些沒主意了。
以往但凡任何事情,只要她沒了主意,還可以問顧晏。
可是現在,那個顧晏都是假的!
「算了,不說這些。」柳芙說,「我與娘親同時被人下藥,那個人,肯定是蘇氏。」
「昨兒爹爹走得早,我又一時嚇懵住了,沒告訴他老人家。可現在再想想,告訴他又能怎樣?昨兒見他瘦了不少,人也滄桑了,我總也心疼。告訴他,也只能叫他難受罷了。」
柳家的家事,齊明茹是素來不會插嘴的。
她說:「此事,姐姐你自己想好了要不要與叔父說。」
柳芙應著。
又坐著與齊明茹說了會兒話,之後齊嫂子送了早飯來。吃完后,柳芙留在醫館,幫著齊明茹做些事情,順便也認了些藥材。
「往後我常來幫你吧。」柳芙想過了,或許可以在京城開一家藥材鋪子。
現在多認識些藥材,總歸是好的。
「姐夫能放你出來。」齊明茹挺詫異的。
柳芙險些都忘了她在跟顧晏冷戰的事情了,她忽而泄了氣。
「我往後……去我娘那裡住,可以常常過來。」柳芙這樣說著,頭也略微低下去一些。
齊明茹望著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道:「姐姐,是不是那日我對你說了那些話后,你與姐夫爭執了?」
「不是!不是因為你。」柳芙忙否認,又笑著,「你別多想了,我與他的確有些爭執,但是此事與你無關。」
「顧四奶奶,顧四爺過來了。」齊嫂子歡歡喜喜走過來,側過身去,柳芙就瞧見那個人男人負著手背著光朝她走來。
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她忽然想到上輩子來。
上輩子她與明茹都是獨身,明茹一直不肯嫁,而她則是和離的女子。其實這個世道對女人挺苛刻的,因為她們身邊沒有男人護著,漸漸很多閑言碎語就撲面而來了。
她與明茹緊緊相依,也常常來齊家醫館。
而她來這裡的時候,常常能看到顧晏親自過來買葯。
每回他來的時候,她都嚇得腿軟,大氣都不敢呼出一口,生怕他隨時找茬。不過,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給。
而現在,她人又在齊家醫館,又遇到了他。
「顧四爺是來買葯的嗎?」柳芙走過去,故意說,「貴府都沒有下人的嗎?還需得您親自過來。來一回兩回也就算了,還常常來?傳出去,是不是叫人家笑話。」
柳芙是故意這樣說的,她說的話,只有他聽得懂。
因為,正如他說的那樣,他們是一樣的人。
齊嫂子卻悄悄提醒說:「四奶奶,您這是怎麼了?顧四爺……這是頭一回過來。」
顧晏抬眸望向妻子,目光在她臉上溜了一圈。什麼話也沒說,直接伸手過去,拉住她的手。
「回家。」顧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