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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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尤利安送英奇到博物館,到了下午,連學校里的清潔工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下班后他騎著自行車到了博物館,早就過了閉館的時間了,可博物館還開著門。尤利安想了想,還是乾脆走了進去。
好在安保認識他,放他進門后還順便告訴了尤利安工作區的位置。
他找到英奇時,英奇還在工作間忙碌著。
尤利安敲了敲門,片刻之後英奇走了出來,看見是他便直接開口:「再等會兒。」
「……」
說真的,他還是頭一次見識到主動加班的。
英奇:「你進來坐一會兒。」
「還需要多久?」
「一會兒。」
尤利安送了她一個無奈的笑容。
連英奇自己都覺得這樣敷衍有點過分了,她搖了搖頭,一撩火似的長發,手臂上的兔骨紋身在髮絲之間若隱若現。
尤利安的視線在她潔白的上臂和黑色的紋身之間停留了瞬間。
「我得把這點工作處理完,」英奇坦白,「你可能得多……等一會兒。」
他回神。
「那我去便利店買晚餐回來。」尤利安說。
「好。」
英奇也不客氣,把後門鑰匙丟給他:「走後門,讓安保下班吧。」
尤利安從後門離開博物館,站在街道上不自覺地摸向滾燙的臉。
被紅髮遮住的兔骨紋身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血般刺目,刻在尤利安的眼球後方揮散不去。
他在附近的商店裡買了三明治、酸奶和兩個橙子。尤利安特地在附近多等了一會兒,和商店裡的老闆聊了聊天,順便幫他整理了貨架。
待返回博物館時已經是黃昏了。
偌大的館內只有工作區的三樓亮著燈,清亮的院內一片寂靜。尤利安再次敲響房門時,英奇已經結束了工作。
「在外面吃,」她把紅髮束了起來,髮絲高高盤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和鎖骨,「我差不多已經結束了。」
英奇的工作間外毗鄰博物館的回字天井,走廊是半開放式的,能看到夜空。此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漆黑的夜幕上遍布繁星。
他們就這麼坐了下來,晚餐就放在邊沿的平台上。英奇拆開三明治的包裝:「昨天查理沒耽誤你的事情吧?」
尤利安一頓:「沒事。」
「真的?」
「真的沒事。」
他笑了起來,沒有動自己的那份三明治,而是動手剝開了橙子。
「我鄰居家的波克蘭奶奶身體不太好,她家的灶台壞了,我早回去一會兒幫她修好,免得耽誤了晚飯。」
「……」
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英奇吃著三明治,頓時無言。
尤利安:「波克蘭奶奶還問起了你的事情。」
英奇挑了挑眉:「是我的事情,還是你和我的事情?」
他沒接話,只是默默地將橙子剝好,不知道尤利安用了什麼手段,他竟然就這麼把厚厚的果皮徒手剝了出來,然後遞給英奇。
一整個橙子肉乾凈完好,水果的清香在二人的指尖蔓延開來。
英奇:「…………」
真的,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是你的事情,」尤利安回答,「波克蘭奶奶現在身體不太好了,不太出門,很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哦?」
英奇來了興趣。
「那你怎麼回答的。」
尤利安:「和她孫女完全不一樣的女士。」
好吧,別的不提,至少英奇現在能勾勒出波克蘭奶奶孫女的形象了。
「看來波克蘭奶奶的孫女是位溫順可人的好姑娘。」英奇漫不經心地說。
黑暗之中的尤利安微微蹙眉。
「你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他認真地開口,「英奇,鎮子里確實有一些針對你的流言,但那僅僅是因為……你太特殊了,假以時日,他們會為那些流言而後悔的,我代大家向你道歉。」
英奇頓覺好笑:「你替大家?你哪兒來的立場呢?」
尤利安:「我——」
「畢竟你不討厭我。」
「……」
星光之下青年的臉有片刻的空白。
他真的很漂亮,尤利安身上有種英奇無法形容的氣質,可以說是溫潤,也可以說是仁慈,叫人不自覺地信任他喜歡他。
即便是找不出反駁的話來,他的神情也使得英奇幾乎認為是自己說錯了話。
但那僅僅是幾乎。
「我無所謂,」英奇掰開橙子肉,把其中一半還給尤利安,「如你所說,慢慢來就好。」
尤利安欲言又止。
但他最終也只是接過了橙子肉:「是。」
片刻的沉默蔓延開來,直到英奇解決完三明治和橙子,尤利安突然開口:「所以,怎麼樣?」
「什麼?」
「你答應查理的事。」
英奇愣了愣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修復外婆的畫。
「至少比最初進展順利很多,」她說,「還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
對了,尤利安還沒看過那幅畫呢。
這怎麼能行!
英奇立刻站了起來,她對著尤利安勾了勾手指:「你進來。」
「我可以——」
「——當然,別亂動東西就行。」
說著英奇推開了工作間的房門。
依然是從室內吹出來的冷風,依然是躑躅在門外的人,這樣的場景早在幾日前便上演過,只是查理變成了尤利安,變成了這幅畫中的另外一個「當事人」。
掀起遮光布之前,英奇突然產生了一種源自於針對未來的戰慄感——她不知道尤利安看到天使時會是怎樣的反應,也不知道尤利安對自己的動力來自於他會有什麼看法。
幕布落地,英奇轉頭。
走到工作台前的尤利安停下了步伐。
天使空白的眼睛和尤利安冰藍色的瞳孔遙遙相對,那一刻他的表情先是訝異,然後變成了一種近乎於哀痛的悲傷。
英奇的心提了起來。
可比起她的焦灼,尤利安的表現更像是無措,他虛空攥了攥手,然後所有的情緒都化成了一聲嘆息:「原來是這幅。」
英奇:「……」
好吧。
不論英奇之前有過什麼設想,她的確沒想過尤利安見過這幅畫。
「你見過他?」
尤利安因英奇的用詞而細微地笑了笑:「小時候在布瓦洛老夫人那裡見過,那時她身體還算不錯,一直親自操持家務,這幅天使就掛在她的書房裡。」
英奇:「查理說這幅畫被丟在地下室中。」
那一刻尤利安的神情微妙地變了變。
說真的,這還是英奇第一次看見尤利安展現出近乎於「憤怒」的情緒,但那很快就消失了。他只是闔了闔眼:「查理的姨夫姨母……不是愛好藝術的人。畢竟是一副舊畫,保養起來很耗費時間。」
這大概就是尤利安版本的「他們沒長眼睛」了,英奇想。
「留在博物館也是個好歸宿吧。」她說。
尤利安沒開口,他清澈的目光落在畫中的天使上。
天使凝望著天使。
英奇站在一側,看著穿著白襯衣的尤利安,覺得這本身就幾乎是一幅畫了。
「剛剛你說拜我所賜,」他突然說,「是什麼意思?」
他的眼睛轉了過來,冰藍色的眼眸與英奇的眼眸遙遙相對。尤利安的聲線很輕,彷彿怕是驚醒了畫中的天使似的。
「我剛來的時候,勒內先生只給了我這幅畫完好時的照片。」
英奇靠在工作台邊,坦然地說道。
「他的確很漂亮,我無法復原他的眼睛——世上怎麼會有人有著這麼一雙眼睛?直到查理把你帶到了我的面前,我才知道,的確有。」
她的話音落地,摔成幾瓣。
英奇的視線叫尤利安本能地挪開了目光。
他張了張嘴,想也不知道脫口而出的將會是一句禮貌的感謝。但他們之間已經約定了不說謝謝,所以尤利安到底是沒道謝,他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如果能幫助你修復這幅畫,那很好。」
「只是如此?」
她抱著雙臂,頭顱微微側著,火似的紅髮高高盤起。
尤利安失神片刻,直到英奇勾起了嘴角。
他尷尬地輕咳幾聲:「這幅畫中還有個動人的故事。」
是了,一開始的時候英奇只是把他當做簡單的宗教畫,直到查理撞見了他。
「查理說畫家畫的是他的心上人。」
「是她。」
尤利安糾正道:「是位女畫家。」
英奇:「哦?」
顯然他是個知情者:你還記得那天查理說過,他的外婆認為他的媽媽繼承了祖先的什麼嗎?」
「是的。」
「我想,繼承的應該是來自於祖先的深情。」
英奇挑眉。
尤利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路上說吧,時間不早了。」
「坐好了嗎?」
「我不是豌豆公主,尤利安。」側坐著在自行車上的英奇無奈地說。
尤利安背對著英奇笑出了聲:「是,你是愛麗兒。」
「什麼?」
「天,你讀過司湯達的《紅與黑》,卻沒看過安徒生的《海的女兒》?」
「安徒生的童話里可沒說過女主角叫什麼。」
「我應該說,你竟然沒看過迪士尼的動畫。」
好吧,至少她的確沒看過迪士尼的小美人魚。
不過英奇知道尤利安為什麼這麼說,那位迪士尼公主也有著一頭紅髮。雖然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公主,也從沒嚮往過當公主,但讚美的話,哪個姑娘不喜歡呢。
「那個天使,」英奇直奔主題,「究竟有著什麼故事?」
尤利安不笑了。
他踩下腳蹬,自行車穩穩噹噹地在路上行動起來。
「畫中的人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尤利安說。
「我知道,查理說那是畫家的心上人。」
「畫家是……嗯,查理外婆的外婆。」
差不多是十九世紀末的事情,和那幅畫的時間倒是對的上。
其實在查理說出天使的身份后,英奇就有點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人了。畫中的天使持防衛姿態,彷彿在保護著某件事或者某個人,與敵人作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