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沒有雪的雪山(3)
張民剛好像不屑一顧。「藏族人非常爽直,」他說,「如果你是好人,他們願意和你做朋友。如果你幹壞事,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他面露喜色,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可以喝12瓶,」他說,「你們能喝多少?」最後,他帶我們上樓,進了一間骯髒的屋子,裡面有六張骯髒的床。我們住這樣的屋子都有好幾百次了。他們通常要5塊錢,或更少一些。「每張床25塊錢。」他說。對於一個一晚上都在吹噓自己有多麼多麼誠實、收錢時卻漫天要價的人,你應該怎麼對待他?我們拿起包,徑直走向門口。「你們還能住在哪兒?」他說。他知道我們走投無路。已經是深夜11點半,外面全黑了。整個木坡都進入了夢鄉。張民剛得意地笑著。「我們去找個回族人家,跟他們住在一起,非常感謝你。」愛德說。我們在縣城以北幾百米的一塊空地上支起帳篷。如果沒有陌生人的熱情幫助,我們不可能走完新長征。過了木坡,我們的精神開始低落。我們對當地人熱情誠實的信心被大大地動搖了。在小金,我們經過的最後一座村莊是木城。北面六七公里遠處,就是第二座雪山夢筆山的進山口,我們已在海拔3500米以上。村子里只有幾座石頭搭建的藏族房屋,位於新修的路的下方,祈禱的白旗組成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點綴在村子上方的山腰上。天黑后閃著幾處昏暗的燈光,這裡是靠山上流下的溪水發電,路邊的房子根本就沒有電。這些房子裡面有一間住著養路工人。我們對這些穿著橙色工作服、佩戴路政標誌的人非常信任。他們像我們一樣處於「在路上」的狀態,對距離的概念也比農民準確得多。一個叫牛培均的年輕人把我們讓進屋裡。「你們吃過飯了嗎?」他問。我們還沒吃。「正好,我們一會兒吃火鍋,你們一起吃吧。」「非常感謝,但很遺憾我不吃肉。」馬普安說。牛培均的妻子陳素蘭回到廚房。「別擔心,我給你做一些素菜。」她說。牛培均給我們提來一桶熱水洗腳。一會兒又來了幾個工人,有漢族人、藏族人還有回族人,都是從木城或一些邊遠的鎮子過來的。他們圍著火坐下,一邊吃喝,一邊開玩笑。天快黑的時候他們點起蠟燭。這種天下一家的氛圍讓我們非常放鬆。「爬夢筆山難嗎?」愛德問。很容易,他們都這麼說。山上根本沒有雪,路也不陡。我們都吃得很飽,愛德甚至還喝了幾杯主人敬的酒,這是他新長征路上惟一一次沾白酒。最後我們睡在他們給我們找的雙人床上,我們的朋友曾開玩笑說我們倆像一對老夫老妻,我們晚上蓋的被子上綉著紅雙喜,好像印證了這一點。早上,陳素蘭給我們做了早飯。「你們太熱心了,我們給你們一些錢吧。」愛德說。但牛培均堅決不要,「不行,我們不要錢。」我們寫了封感謝信,又在裡面包了30塊錢,留在了枕頭底下。日記選摘,馬普安,木城,2003年8月30日……僅過了一天,藏族人在我頭腦中的印象就從「騙子」變成整潔、好客、可敬的人。我讀了過去幾天中充滿憎恨的日記,不禁感到羞恥。這僅僅是我心理醜陋的一面嗎,也許是我們所有人心理的醜陋面,只是幾次偶然的遭遇就讓我們對所有事物都抱有偏見。夢筆山北面的藏族房屋構成一幅非常優美的畫面。房子一律是堅固的石頭小樓,共有三層,微微傾斜的屋頂切去了一個角,這樣第三層樓有1/4是露天的曬台。窗框周圍的石塊都塗成白色。窗框上則塗著紅色、黃色和藍色的簡單幾何形狀作裝飾。精心栽培的花朵賦予這個地區的濃郁文化氣息是長征路上其他農村地區無法比擬的。通往夢筆山的路與成都到馬爾康的公路在卓克基鎮交匯。卓克基是迄今為止我們在長征路上見過的最好看的鎮子。這裡狹窄的石路和傳統建築都保存完好,只有電線還算是現代社會的標誌。卓克基的標誌性建築是「關寨」———以前當地首領的宏大住宅。索爾茲伯里曾經充滿激情地描述:「長征者在他們的回憶中用敬畏的筆觸寫道,那房子中庭有7層,兩邊有巨大的木柱,塗成紅色、黑色和綠色,一層層的陽台由木頭雕成,山形牆上裝飾著珍貴的寶石。牆上裝飾著掛毯,起居區有絲綢裝裹的睡椅、雕工精美的桌椅和櫥櫃。藏文捲軸掛滿了所有的牆面,甚至還有一個收藏著藏文和中文典籍的圖書館。有一層樓供著玉石、金子和銀子製成的佛龕。窗戶也是玻璃的,閃閃發光。」如今關寨已經不再住人,但有一些工人在整修房子。工頭說整修后這裡將作為博物館向公眾開放,他指著幾間空屋子,說周恩來和**1935年時曾在那裡住過。真的嗎?卓克基的老人不會說漢語。我們找不到見證1935年長征的人,但天要黑的時候我們遇到一個曾經在成都上過學、能說一口流利普通話的藏族人。紅軍當年來的時候他的母親就在卓克基,從小到大他就一直聽母親講那時的故事。「卓克基那個時候鴉片成患,」59歲的金扎九(藏音)說,「藏族人一般不抽鴉片。大多數鴉片都賣給漢人,我父親那時也往新疆販鴉片。紅軍開進卓克基的時候,有一些人跑到阿壩,有一些則跑進山裡。他們目睹紅軍進出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