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飄雪聖誕(2)
12月23日。我們計劃住在高洋,它距黎平縣西北邊界很近。但霧太大了,我們徑直穿過了村子,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就是高洋。沒辦法,我們只得睡在了一片烏黑的傅翁村的孤零零的鼓樓里。雖然離開了侗族聚居區,進入苗族地區,路遇的人們還是一樣好客。有人指點我們從傅翁向西,沿著一條小溪到達烏孟村,從那兒必須翻過老山界山脈才能到劍河縣。我們可以在烏孟吃午飯,又有人告訴我們:「直接去任何人家裡問就行了。」確實是這樣。這種讓外國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做法在貴州這一帶都適用,甚至像烏孟這樣的漢族村鎮也一樣。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這裡是漢族村鎮,因為人們的舉止行為與我們剛到過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況且他們說的普通話也不比侗族和苗族人說的好懂。就人們對待外來者的行為來看,這個多民族地區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單一的文化。一戶姓吳的人家讓我們用他們的廚房,廚房在冬天也用作起居室,因為那時候只有這間屋裡還有點熱乎氣。馬普安從村子里的小鋪子討來一些茶油,算是解決了素食的問題。愛德在房子中央的鐵爐子上做了一些炒米飯,其間自然不乏圍觀者。這是一個大房子,有好幾個從村外來的人住在裡面,他們在老山界的山坡上伐木打工。幾隻大狗和一條剛出生的小狗在附近遊盪,馬普安注意到它們的待遇相當不錯,這不同尋常。我們以往見到的狗大都受虐待,經常挨打,甚至被吃掉。我們總是納悶為什麼這些農民會養幾條狗在身邊,又不給狗起名字,只把它們當做麻煩。馬普安問一個叫李如森的伐木工:「你會吃那些狗嗎?」「會啊。」李如森回答。「如果一個小孩子和其中一條狗有了感情,」馬普安接著問,「你還會殺了它然後吃掉嗎?」李如森想了一會,「不,那不能吃。」他堅決地說。愛德問了一個肉食者的問題:「哪種狗最好吃?」「老狗、嫩狗各有風味。」「你怎麼殺狗?」馬普安問。李如森指了指爐子邊的一個木棍,「把它們打死。」「你能一下子就把它們打死嗎?」「不能。」李如森一邊做著掄棍子的手勢,一邊用英語說:「One,two,three,four!」他笑著,吳和他的妻子也笑著。這笑聲實際是一種幼稚的興奮,是對自己「會說英語」的得意與炫耀。笑還從來不曾給人如此怪異的感覺,馬普安被他的同類嚇住了。城市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曾使他遠離暴力,但現在,對動物施暴的情形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日記選摘,馬普安,2002年12月8日今天一隻狗向我衝過來,我本能地抄起手杖,準備使勁兒敲它的頭。但我看見它戴著一個項圈,肯定是誰家的寵物,實際上它是要對我表示友好。我深感內疚。在於都,愛德也放棄了肉食,因為這裡的大多數人連分辨我們的外表都很困難,更別說各自的飲食習慣。如果我們不在一起,他們常常把一個人認成另一個人。愛德對於自己向素食者的轉變暗暗高興。一方面,他可以在下次聽到「馬普安肯定沒力氣走完長征」這種說法時,理直氣壯地反駁。另一方面,他總覺得在這場吃肉與否的道德辯論中,自己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折磨並殺死有靈性的生物,然後享受烹調、食用它的樂趣,這確實有點恐怖。愛德覺得自己的矛盾心情只能用電影《危險人物》中約翰·屈伏塔的一句台詞來解釋:火腿實在太太太……太好吃了!城市裡吃肉的人們聽不到動物被宰殺前的尖叫。那是一種絕望的、令人心悸的聲音。在農村,屠宰準備大約需要半個小時,而死到臨頭的動物會一直叫個不停,因為它是有思維的。位於劍河縣境內南部邊界的南哨鄉正熱鬧非凡,恐怕只有兩個人———愛德和馬普安———知道這趕集的日子正好是西方的聖誕節。街道上擠滿了從鄉里四面八方趕來的的苗族和漢族農民。男人們的穿著都無甚特色,身上還馱著大包小包。而苗族婦女卻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她們的服裝雖然主色調灰暗,但鮮紅、明黃的頭飾、袖飾和肩飾讓她們顯得光彩照人。有些人在額頭中央塗了一個直徑3厘米左右的紅點。有些戴著沉重的耳飾,耳垂也像紅瑤婦女一樣被墜得很長,不過沒有那麼長。這裡的人似乎對什麼都不會過度熱情,也不愛炫耀自己。我們住的旅店友好而又井然有序,是我們見過的最棒的一家。這是一座苗家木屋,依河岸而建,從路面高度一級級降到河面的高度。南哨中心位於兩條河的交匯處,四周是植被茂密的山丘。我們甚至想就在這裡過聖誕節,總比面對南哨與縣城之間30公里的地圖空白要好吧。我們跟賈霽通了電話,讓她幫著出主意。「沒問題。」她說,「我已經跟南哨鄉長說了。他說他能幫你們找一個熟悉長征路的嚮導,帶著你們在太陽落山前趕到縣城。」按照慣例我們不會請嚮導,除非出於安全的考慮。今天是聖誕,非常特殊的日子,我們可以破一次例。鄉長正在鄉政府里忙碌,我們只能向一個叫胡秉文的小夥子解釋我們的處境。他告訴我們他在回南哨鄉政府工作前曾在北京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