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伊拉克陰雲(1)
第148~161天2003年3月12日~3月25日日記選摘,愛德,仁懷,2003年3月22日……今天,這樣的念頭第一次閃過腦海:如果馬普安不能好起來怎麼辦?
我不敢想象,要獨自走剩下的路。但時間這麼長了,不管怎麼調養休息,馬普安就是無法恢復,我不免有這樣的想法:恐怕他自己也已經無能為力了……遵義遍地的油菜花依然金黃燦爛,但天氣已經有了寒意,不斷飄落的小雨更添濕冷。
馬普安的肺似乎已經無法擺脫這潮濕空氣帶來的詛咒。他一天24小時都在咳嗽,胃也大受牽連,每到清晨就會疼醒,他的胃口從來沒有這麼差過。
儘管休息了10天也無濟於事,他根本走不了路。賈霽又過來陪了我們幾天,她在鴨溪的泥地里狠狠地摔了一跤,膝蓋受傷。
新長征就這麼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地進行著。經過的村莊都在地上鋪了一排排的黃色的捲心菜葉。
這些菜葉晒乾後用鹽腌,然後裝到塑料袋裡,最後裝入陶罐密封保存。
在路邊有許多石頭柱子,上面雕著人臉,還罩上了紅布。農民認為這些石柱能驅邪。
「國民黨圍捕所有傷病員,並處死他們。」潘克明說,「他們被砍死,屍體扔進一個洞穴。」潘克明坐在愛德的床邊。
現在是苟壩早晨8點,苟壩是遵義以西50公里的一個村子。潘克明在不遠處花蒙的一所小學里工作,他順路來看看我們。
他說他愛聽老人們講長征的故事,不想錯過和我們分享這些故事的機會。
「兩個禮拜后,當地的一個國民黨人士出去打獵。他聽見地下有聲音,找到了洞穴的入口。那好像是人的聲音,他向洞穴里喊:『是鬼嗎?』最後他確認那是一個人,趕緊回家取來繩子,最後他救出了兩個倖存者,都受了重傷,而且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奄奄一息。其中一個人最後還是死了,他吃了一點東西胃就炸了,另一個卻逐漸康復,又返回江西。沒有人知道他之後經歷了什麼。」潘克明伸手要拿香煙。
愛德請他不要抽煙。他能在早飯前忍受一場血腥的戰爭傳說,卻不能忍受煙的味道。
「這個國民黨人士為什麼要救他們?」愛德問。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我有一個同事叫張傳,已經退休了,他的父親叫張家財,參加長征時還是一個孩子,有一次在干溪掉了隊。干溪一個叫牟治清的國民黨收留了他,把他藏在一個山洞裡兩個星期。國民黨士兵來搜查長征倖存者,牟治清說他從來沒看見過掉隊的紅軍。國民黨士兵走後,牟治清把這個孩子帶回家,讓他放牛放羊,解放后還幫他在花蒙找了老婆。牟治清是國民黨官員,解放后原本處境危險,但因為他被稱為『紅軍救星』,一直無事。他的家人現在還在干溪呢。」長征路上的人們給我們講的故事中,人物總是被過於典型化,好壞絕對、黑白分明。
我們兩個老外也被典型化了,如:a)我們不愛吃辣的b)我們用不了筷子c)我們說英語這樣的假定倒不會給我們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
但在長崗鎮的那天晚上,我們意識到
「老外」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形象正因為伊拉克戰爭而產生著巨大的轉變。
仁懷電視台的記者和我們一起坐在毛澤東當初呆過的、幾乎被國民黨炸彈擊中的小屋子裡(牆上還保留著彈洞),對我們進行
「新長征精神」採訪。他們也投下一枚重磅炸彈———一個讓我們難堪的問題:
「你們的國家和美國要攻打伊拉克了,你們對此有什麼看法?」過去的幾天里我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馬普安上一次為托尼·布萊爾投過一票,他曾經認為布萊爾肯定是在虛張聲勢,他不會對抗聯合國的決議而支持布希的。
但現在,我們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我們的政府要發動一場魯莽的軍事冒險。
馬普安的投票讓他感到難逃其咎。我們從沒想過要在中國的電視節目中談論自己對國際事件的看法,也不習慣隨時被請出來充當中國以外的世界大使。
毫無疑問,這個星期仁懷電視台沒有邀請其他
「盟軍」代表來談論伊拉克戰爭,因此我們所說的可能真會產生某些效果。
馬普安只好稍加思索說:
「我們必須弄清楚一件事。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不能代表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國家也不能代表我們。希望中國人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如果一個人是英國人或美國人,他就肯定支持伊拉克戰爭。」這種想法是非常偏激的,因為在這種假定之下,外國人的典型形象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變為:a)好戰者b)帝國主義者c)濫殺無辜的劊子手那時候人們就不會喊
「哈,老外」了,戰爭時期我們在鄉村聽到的問候肯定是
「哈,雜種」吧?因為農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不要戰爭,他們說。我們需要和平和發展。
中國是愛好和平的國家。當軍隊在地球另一側集結準備展開新的屠殺時,我們正經過舊時的戰場。
我們遇到的只是那個年代的倖存者,但死者的靈魂到處都是。他們的葬身之地又種上了莊稼。
每當想到伊拉克正發生的事情,我們心中就充滿了恐怖和絕望。日記選摘,愛德,大村,2003年3月25日……我想起了在北京遇到的一個德國人。
他告訴我無論走到哪裡他都背負著他們國家的歷史,這讓人感到非常壓抑。
他曾經想過也許在遙遠的中國,人們不會對他抱有成見,哪知到中國不久的一天,他叫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問他是從哪裡來的。
「德國。」他回答。
「啊,」出租司機隨口而出,「HeilHitler!」紅軍領導已經放棄了從他們所在的貴州西北渡過長江的計劃。
蔣介石封鎖了所有的路線。為了尋找一條出路與第四方面軍的同志會合,他們首先決定行軍到西南的雲南省,然後寄希望於從那裡向北行軍渡過長江上游的金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