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兩個人的放棄
黑暗的山路上,到處是潮濕融化的雪,帶刺的荊棘將腿劃得血肉模糊。沒有光明,沒有方向,世界彷彿再次陷入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被推下深淵的,不是惑已,而是自己!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從現在開始,我一無所有。
純在山中哭泣著,瘋狂的奔跑。被冷風吹起的髮絲像掙扎的手指,腳下的路堅硬而崎嶇。石頭將她絆倒,爬起,再繼續倒下。
渾身的泥濘,如同骯髒的靈魂,被僅有的依靠掏空后,剩下的一句空殼還有什麼意義?
當希望與現實碰撞,原本心中僅存的幻想即將破碎,要用什麼去迎接幻滅。
再次被拋棄,再次變成孤身一人,被璘點亮的生活,被惑已掐滅僅有的光明。
膝蓋磕在堅硬冰冷的石頭上,溫暖渾濁的液體在順著腿流下,被質地粗糙的棉布褲子吸收,她滿手是血,坐在雪水融化的地面上痛苦的哭泣。
靈魂被鮮血染紅,透著溫暖與腥鹹的氣味,無法控制內心被剝奪一切的恐懼,她想要得如此簡單,只要璘在她身邊,只要她不要被人搶走。
眼淚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著亮光,外表堅硬的如同有層外殼的女孩,此時孤單的身影在風中哭得失去控制。
佐佑的手電筒照過來筆直的光芒,純的身影讓他的心狠狠地抽搐起來。
「純……」他不知該去說些什麼。
悲傷的哭聲充斥著整個天空,在以後的歲月,不管發生任何事,佐佑再也沒有聽過她這樣的哭泣。
他走過去,蹲在她的面前撫摸著受傷的她。「純,你在難過什麼?你……喜歡惑已是嗎……」佐佑的眉頭一皺,這句話一出口,他的眼淚差點衝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惑已沒有死……為什麼藤木家的人,要奪走我的一切……」純抽泣著,斷斷續續的說。
「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希望惑已死?小純,你到底怎麼了……」
「佐佑,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只要惑已不搶走璘,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我不要財產,我不報仇了……把璘還給我……還給我……」純語無倫次的喊著。
「藍溪純,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財產,什麼報仇?璘……她是你姐姐啊!」
「不是的,不是的。」璘瘋狂的搖著頭,「沒了,都沒了……我該怎麼辦?下步我該怎麼辦……誰都不能搶走璘……」純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看起來異常的恐懼。
佐佑沒有辦法穩定她,情急之下,他緊緊地抱住她:「純,不要哭了……沒事的沒事的……還有我在,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想做什麼,告訴我,我去幫你!」
純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幫我把璘搶回來!!沒有任何人能搶走她……佐佑,只有我才是最愛她的……惑已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知道……」
佐佑的靈魂瞬間抽離**,他獃獃的愣在那裡,望著失控的純,他感覺身體異常的寒冷,像被瞬間凍僵一樣,純的話對他來說像一個晴天霹靂。
很久,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可是不管怎樣努力,喉嚨哽咽得卻怎麼也發不出呻吟,像被人掐住脖子般生疼得快要窒息。心臟被硬生生的撕裂,血淋淋的暴露著。他失去力量的坐到了地上,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裡洶湧而下。
「純……」他哽咽著,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呻吟。「你知道什麼叫愛嗎?」
純只是哭,一言不發。
「放過璘,放過惑已吧……不要在折磨大家了……」
月光下,兩個受傷的孩子在山坡上悲傷的哭泣著,荊棘劃到心臟,血肉模糊……
惑已被送進醫院,失血過多導致休克,左腿和四根肋骨粉碎性骨折。
從手術室出來后,璘望了一眼惑已毫無血色的臉就忍不住哭了出來,整整一夜,她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一夜未眠。
在黑暗的房子里,純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的坐在角落裡直到天亮,佐佑坐在她的對面,靠著牆,距離很遠,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充滿心疼和絕望。
早晨七點,房間開始漸漸變亮,所有的東西都顯現出它本來的面貌,輪廓清晰地呈現著。
她平靜得說:「佐佑……是我把惑已推下山崖的。」
「我知道。」
「我從小就愛著璘……」
「我知道。」
「原來……從頭到尾,最可悲的人是我,被剝奪一切……」
「你還有我……惑已和璘,都會一如從前的愛你……」
她哭:「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也很想知道理由……即使你想殺了惑已,我還是沒辦法去恨你……」
惑已醒來,看到趴在床邊熟睡的璘,不由自主地使勁裂開嘴笑了,臉色變得緋紅。昨天晚上的一切,是上帝賜予的最美麗的夢境,即使是沒了命,也是臨終前最好的禮物。
惑已的心中湧出了巨大的幸福,他握緊璘的手,嘴角掛著笑,安詳的睡過去……
下午,醫生告訴佐佑,惑已的傷要大概三個月才能康復。藤木家亂成一團,管家和藤木純立刻坐飛機趕往日本。
「純還好嗎?」璘擔心地問佐佑。
「已經睡去了,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
璘憂傷的低下頭。「她除了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和惑已的事情,一定給她很大刺激。」
「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惑已,就拜託你了!」
璘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抬起頭望著佐佑,一瞬間,心裡的疼痛與不舍一涌而出,佐佑……到低愛的是純……如果跟惑已交往,一定可以將他忘記的,這樣的結局,也許……才是最好的吧。
璘揉揉發脹的眼睛,擠出一個笑容。「那麼,小純就拜託你照顧了!」
這樣的話,也是一種絕然而無奈的放棄吧……十年的愛與支持的力量,要將他從心底挖出談何容易?為什麼他愛得非要是純,她唯一無能為力的人。哪怕佐佑愛上的其他任何人,她都會像要去嘗試著拼搏一下,唯獨是純,讓她最無奈也最心痛……
愛……都是自私的吧……
這個下午,純在佐佑走後醒來,坐起身,煮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的躺椅上看從溫泉方向飄來的白霧。
陽光明媚的下午,她常喜歡坐在那間似乎被木頭包裹一切的小屋裡,慵懶的曬太陽,看窗外綠得耀眼的草地和不遠處孤兒院里玩耍的孩子。
這個陌生的國度,即使房間也是木質的,即使也有咖啡也有陽光,卻找不到家的歸屬感。到底只是旅途的一個歇腳的驛站,不能依靠。咖啡喝完后,她提起行李,獨自走出溫泉旅館。
輕軌上,穿著校服的日本高中男生沖她嬉笑,她望著窗外,雪還沒有融化,今天,是中國的春節……
佐佑回來,尋找她,最終只在桌子上發現一張字條:我回國了,璘,留在這裡照顧惑已吧,算是幫我贖罪……
從飛機上下來,機場的工作人員微笑著對她說:新年快樂。
她笑起來,即使是一樣冰冷的城市,卻讓她覺得安全。
房間很冷,長久沒有通風,使空氣變的陳舊。凌亂的窗上,還有臨走前倉促收拾行李的痕迹。她打開空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迎面吹來的暖風,寂靜無聲的房間,只有剎那間眼淚墜落在地面上粉身碎骨的聲音。
孤兒院里掛起了幾盞紅色的燈籠,即使沒有新衣服穿,沒有壓歲錢,每個孩子臉上都掛著喜慶的笑容,站在草地上表演著節目,這就是她們的簡單而快樂的聯歡晚會。
她坐在離他們很遠的草地上,看他們唱歌跳舞做遊戲,像遙遠的灰色童年,她在這裡渡過的單調春節。
她到底還是屬於這裡。終究會回到這裡……
已經三天沒有睡過覺了,有時候會突然想要嘔吐。傍晚,她回到公寓,蜷在被子里開始進入夢境,熟悉的房間和味道,住在這裡的另外一個人已經不在,隔著一片海洋,也許躺在那個男孩的懷裡。
寂寞,空洞,疲憊,恐懼。像小時候漏雨的閣樓,瀰漫在口腔里的酶味,被母親毒打的恐懼,以及一個人的寂寞。
完全回到了那個時候,所有和她有關係的人,最終都會離開。
在下午醒來,她決定去找一些短工,春節期間的薪水會比較高。在一個小吃攤前,吃過一碗食不知味的麵條,她在一家骯髒的小餐館,給身材臃腫的老闆娘刷了一天的盤子。
夜晚10點,餐館關門,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也許可以很快睡下去,不會想太多。
在公寓的樓下,她發現家裡的燈亮著。
她迫不及待的跑上樓,一邊跑一邊露出笑容,她就知道,璘不會放下她一個人的。
她衝進門,然後立在原地沒有動,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佐佑說:「回來了?我還想說去找找你呢!」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坐下一班飛機回來的,璘給的鑰匙……」
璘……你真的不要我了……所以回來的,是佐佑而不再是你!你真的把我放棄了,不再奔向我這裡,把我像扔包袱一樣扔給了佐佑……
「璘很擔心你,惑已那裡有多地方走不開。」佐佑似乎看出了她的傷心。「我買了些吃的,餓了吧……」即使佐佑看出了純的失望,卻還在強顏歡笑著。
十二點,佐佑在地上打了一個地鋪。
「你不回家?」
「在璘回來之前,我會住在這裡。」佐佑望著她說。「純……不用害怕黑夜的……」
純看著他,很久,他說了一句話:「佐佑,你是我見過最笨的男人,比惑已還笨……」
佐佑笑起來。她躺在床上,背對著他,漸漸的閉上眼。
凌晨,純發出哭泣的呻吟,她叫著璘的名字,蜷在被子里瑟瑟的發抖。
佐佑坐起身,走到床前,看到痛苦的她,心裡一陣絞痛。
她走不出夢境。
佐佑躺在到身邊,將她抱在懷裡,安慰著拍著她,他說:「純……沒事的……沒事的。乖孩子,睡吧……」
在他的懷裡,純開始漸漸穩定下來,呼吸平穩的沉睡著,這樣的夜晚,該說是難過還是幸福呢?他第一次和她這麼零距離接觸,她的夢境里,卻是另外一個人。
她是個天使與惡魔的結合體,令他無法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