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表姐來訪
此為防盜章「大小姐……!」碧玉一陣心急,道,「今日可是國公爺的壽辰,要是紅雀姐姐一會兒又折回來,讓夫人知道了您這副樣子,那可如何是好……」
「沒事兒,娘現在忙得很呢。」沈蘭池不以為意,半隻腳已跨到了牆上,她一撩肩頭黑髮,甚是爽快地朝牆那頭笑道,「陸麒陽,你不敢過來,那我便過去了。」
目光一掃,她便堪堪看到鎮南王府的小花園裡,陸麒陽這廝正頂著一身仍舊濕漉漉的衣裳,安靜地杵在牆角;他雖一身狼狽,可這狼狽未曾減損他的清俊。
猝不及防聽見了牆頭的聲音,陸麒陽微詫著抬起頭來。仲夏日光微炎,恰好照得四下一片清明。那坐在牆頭的女子微晃著雙腳,未挽髮髻,微亂的烏髮下卻有一雙亮似寶珠的笑眸,正如那新嫁娘鞋履上難尋第二顆的明珠。
「你怎麼還不曾換掉衣裳?」沈蘭池盯著他那一身濕衣,蹙眉道,「小心你傷了寒,你娘要怪我害了你。」
「我母妃哪捨得怪你?」下意識的,陸麒陽駁了回去,語氣是拖長了的抱怨,「她待你比待我還真心實意,也不知誰才是她的親生兒女?」
「我說你這個膽小鬼,這就不敢來見我了,不就是抱了我一下……呀——」
沈蘭池正想嘲他,可她身下的磚瓦卻在此時一動,她的身子登時便有了幾分不穩。伴著一陣短促尖叫,她立時從牆頭跌了下來。
「蘭蘭!」
陸麒陽微驚,立刻伸出雙臂,接住了自牆頭跌落的她。
肩臂一沉,那女子便落入了他的懷中。墜地時掀起的風,引得四下的草桿一片搖曳。
「這麼笨手笨腳,也不知道是誰教的?」他將沈蘭池放下,口中如此道。
懷中的女子雖雙腳著了地,卻一直不肯離去,依舊匐在他的胸膛里。她的手指緊緊揪著他的衣領,像是在用指尖反覆描摹其上滾了金邊的雲紋。
陸麒陽抬了手,將掌心探向她的發旋。只是他的手掌在中道顫了顫,很快改為將她推離了自己的身體。
「貼著我,小心又傷了風,回頭被打的又是我。」他不客氣道。
被推開的蘭池心裡有陣索然無味。她甩了甩手,挑眉道,「我不就是摸了摸你身上有幾兩肉?我還道你終日無所事事,必然是滿腹肥油、一身贅余,未料到竟還有幾分精瘦,倒是可以到西市裡上桿論兩賣了。」
她這話太輕佻、太不像話,饒是終日混跡市井的小世子,都被她這話給噎住了。
「你……」陸麒陽微眯了眼,不怒反笑,「你收斂些。要是真惹怒了小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成吧。」沈蘭池有些無趣,朝他揮了揮手,很快便如來時那樣,手忙腳亂地攀上了牆頭去。她坐在那牆頭上,回頭又望一眼陸麒陽,方發現他已經自顧自離去了,只留下一道高挑背影。
安國公府里是一陣絲弦喧鬧、人聲鼎沸,可那聲音卻如隔了一層紗幕似的,已叫她聽不清了,眼裡只看到陸麒陽那似被日光鍍了融融邊影的脊背。
***
雖宴席上出了些小差錯,但這一日終究是熱熱鬧鬧地過去了。過了幾日,沈大夫人心裡尋思著覺得差不多了,便想仔細算一算這壽辰上的恩怨。
二房害得蘭池落水,險些還讓蘭池背上一個謀害性命的污名,她絕不會坐視不理!
趁著沈辛固上朝去了,沈大夫人便將肖氏與手下幾個僕婦都叫來了院里。那肖氏到時,只見到自己的嫂子寒著一張面孔,雙目似羅剎木雕的眼睛似的,直要在她臉上挖出一個洞來,心底便有些發憷。
「嫂子,這麼大陣仗,是要做什麼?」肖氏扶了一把腕上的滿綠鐲子,目光掃著院子里的僕婦們,面上強自鼓出一個笑來,「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待大哥回來了,也不好交代呀。」
「弟妹,我也想給你體面。只是你是管席面的人,可這宴席卻出了事兒,我又如何能給你體面?」沈大夫人面有冷意,道。
「能有什麼事兒?」肖氏一副困惑模樣,「蘭兒落水那事兒,不是已查得一清二楚了?是前兩日做木工的匠人來府里,失手把膠漆潑在了地上,這才讓湖邊變得滑了一些。若是你要說那翠鶯的事兒——這賤婢也已發賣了出去。嫂子還有何不滿?」
肖氏早已想好了萬全借口,因此語氣里有了一分張狂,全然不怕沈大夫人問話。
「誰和你說這事兒了?」沈大夫人早就料到肖氏油嘴滑舌,心底自有對策。她啪地將一本賬簿摔在了肖氏面前,冷眼道,「弟妹管家這段時日,也不知道從公中走了多少錢?以公納私,揮霍無度,若是說出去了,別人還道我們安國公府毫無規矩、蠹蟲滿柱!」
肖氏愣了一下,未料到沈大夫人竟是問責起這賬本的事兒來了。她的眼珠一轉,立刻巧聲道:「哎呀嫂子,這賬上出去的錢,都是花在了爹的壽誕上。上頭的名目,不是一清二楚么?」
她做賬的時候可是著意動了手腳,任誰都不能從這賬簿上瞧出分毫蛛絲馬跡來。她千辛萬苦地包攬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可不就是為了從中撈一筆油水?
若是讓沈大夫人發現,那便是白忙活一場。以是,她早做了完全準備,她絕不信這個嫂子能從賬簿上做什麼花招來懲戒她!
沈大夫人聞言,眼裡愈冷:「弟妹不常管賬,怕是從不知道我們家中向來分大小賬本。這大賬由當家主母來管,小賬便擱在李嬤嬤那兒。若是大小賬本上的數目對不上,那便必然是有人做了假。」
說罷,沈大夫人轉向自己的陪房嬤嬤,怒聲道:「李嬤嬤!如今你手上這小賬的數目,怎麼和弟妹手上的對不上?說,你可是老眼昏花了,記錯了銀錢!」
李嬤嬤「唉喲」一聲,嚷道:「我的夫人喲!老奴向來最是忠心耿耿不過,又豈會在這銀錢數目上耍花招?」
肖氏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難怪!難怪沈大夫人當初這麼爽快地就交出了管家權,原是還留了一招後手!她肖玉珠從來不碰中饋之事,又哪能知道她房裡的陪房嬤嬤手裡還有本賬本?
「嫂子,興許是我房裡的嬤嬤記錯了賬,這也說不準……」肖氏訕訕道,「沈家家大業大,又哪兒差這幾個錢?」
「弟妹,話可不是這樣說。你替爹做壽宴,滿京城的人都看著。若是要讓人知曉我們連個賬本都分厘不清,那豈不是落了滿京城的笑柄?」沈大夫人笑道,「不如今日就把這賬好好算一算,該填回來的,就老老實實填回來。」
聞言,肖氏的面色一陣青白。須知道趁著這次壽宴,肖氏與兒女大手大腳地花著公中的錢置辦財物。若是要讓他們在此刻統統吐出來,那可是難受極了。
正在這時,丫鬟來說沈大老爺下朝回來了。
肖氏立刻鬆了一口氣,人又活絡了起來:「嫂子,你看大哥也回來了,不如讓大哥來商量商量這事兒?」
談話間,沈辛固便穿著朝服進來了,肩上還帶著片綠油油的葉子。
他一看到沈大夫人院里這副陣仗,便蹙了眉,厲聲道:「夫人,這是在做什麼?一家人何必總是折騰?」
「老爺,弟妹管家不嚴,宴席上讓蘭兒落水不說,還在賬目上出了差錯。這麼大的事兒,又豈能聽之任之?」沈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蘭兒落水又與二房有什麼干係?」沈辛固的聲音一沉,喝道,「你是當家主母,多少也要讓著些二弟家的。何必氣量如此狹隘!」
沈辛固這句話,叫沈大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頭疼。
沈辛固平日對她樣樣都好,吃穿用行件件上乘,可是碰到了二房的事兒,便只會讓她多多忍讓,「勿要做個狹隘之人」。若不是沈辛固時時包容,就憑肖氏這一點小小手段,還能翻出她的掌心去?
沈大夫人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不就是點銅臭之物?做錯了便做錯了。」沈辛固揮了揮手,語氣中頗有不耐,「一家子,須得和和氣氣一些才成。」
他這話讓肖氏喜上眉梢。
再看看沈大夫人那副極惱的面孔,肖氏心底愈是自得。
肖氏方想開口謝一句大哥,沈辛固卻忽然道:「銀錢上出了差錯,讓人補上來便是了,便不要怪罪了。都是自家人。」
一句「讓人補上來便是了」讓肖氏原本歡暢的笑意陡然僵在了臉上。
——什麼!竟還是要她將那些錢財吐出來!
——這大哥明著叫嫂子不要責難她,實則還是幫著自己媳婦兒!
肖氏心底憤憤不平,又是恨又是惱。愣了許久后,肖氏這才滿是不甘地行禮道了謝,說了句「玉珠回去便辦」,失魂落魄地出了沈大夫人的院門。
看著肖氏匆匆離去的背影,沈大夫人微嘆了一聲。
她走近沈辛固,摘去他肩上的落葉,低聲道:「莫非老爺真以為那湖邊這麼滑,只是匠人的無心之失么?蘭兒真是白白落了水么?」
沈辛固負了手,安靜了好辦晌,才道:「我知你想說些什麼。只不過,這沈家不能散。能不說的,便少說兩句。」頓了頓,他又道,「更何況,蘭池來日會是國母之尊,不會再受任何委屈。似前兩日這等小事,又何足提起?」
沈大夫人聽了,將那摘掉的葉片兒又丟回了他的肩上。
蘭池日後會是皇后,以是現在受點兒委屈也不要緊?
她偏偏看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委屈!
「國母?!」想到陸兆業的種種行徑,沈大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一聲,道,「我看蘭池也別嫁什麼太子了,倒不如在市井裡找個真心疼愛她的好男人,也勝過留在沒人疼的人家裡要來得好!」
一句「沒人疼」,也不知道是在說太子,還是在說沈辛固。
沈辛固被噎了一下,方想反駁,可他的夫人卻已怒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偽造的書信。」陸麒陽將那疊為一小頁的信放入袖中,口中低聲道,「仿的是二皇子的手跡,致信江北流亡的匪寇一眾。這封信若是讓人看到了,那二殿下定然會極困擾。」
蘭池心底微怔。
若是這封信真是仿的陸子響筆跡,那便是有人想把流盜案的髒水潑到陸子響身上。如此做法,能得益者,在這楚國內也不過一人——太子陸兆業。至於是誰動手……
不知為何,蘭池的呼吸陡然快了起來。
在她胡思亂想間,陸麒陽已進了阮家廳室。他走了一圈后,復又出來,撿起地上淌血的斧子,丟入院中一口枯井,道:「河間王也在此處,只不過醉得不輕。按照河間王的酒量,怕是明早醒來,就不會記得今夜所發生之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
蘭池回望一眼暈倒在地的阮碧秋,這才扯上腿軟不已、說不出話來的碧玉,跟著陸麒陽匆匆朝外走去。
事已至此,想必阮家會明白該如何做方能得益。
夜色已深,街巷裡並無旁人。兩人匆匆行至河岸邊。只見地上落了一柄不知誰遺漏的紙燈,微曳的昏黃光影照得一側水波粼粼生光。幾隻趨光飛蟲直繞著燈紗而舞,不知疲倦。
「你怎麼來了?」沈蘭池平復了心緒,立刻焦急地說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若是你出了事,又該怎麼辦……」
聞言,陸麒陽的面色忽而一沉。
「你也知道方才的阮家極是危險?」他用手抓住蘭池的肩膀,手指險些扣進她的肌膚里去,「如果我不曾來,你怕是就要死在那歹人的斧下了!」
蘭池失語。
「我……」她微垂了眼帘,聽著耳旁淙淙水聲,低聲道,「我死了,一點兒都不要緊,可是你……」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再死一次也無妨;可是陸麒陽不能死,更不能是為她而死。
「哪兒來的傻子?」他冷哼一聲,道,「我去阮家,是在追查流盜一事。我有功夫傍身,別說只有剛才那一個人,便是再來十個八個,也能全身而退。你可以么?沈二小姐。」
「那流盜案不是由阮迎和河間王在查嗎?都說是江北流寇一路北上,入了京來,膽大包天犯下此案……」蘭池想到這兩天打聽到的消息,說。
「若是真有那麼簡單,那便好了。」陸麒陽淺淺一嘆,道,「那行兇者在之前可還與你說了什麼話?」
「他說……」沈蘭池眸光微轉,道,「說阮迎擋了貴人的路。」
「你可知他口中的『貴人』是誰?」陸麒陽問。
「是流寇之首?」蘭池試探問。
「不,是你二伯,督課僕射沈辛殊。」陸麒陽道。
蘭池眸光一動,低聲喃喃道:「我早該猜到的。」
「二殿下返京之日,馬車忽犯癲病墜下崖去,此事亦是沈辛殊所謀划。若那日,你我二人皆未去迎二殿下,那恐怕二殿下便已凶多吉少。沈辛殊這是一計不成,再成一計。」陸麒陽道。
蘭池聽著,心底恍然大悟。
前世的二殿下在返京路上摔下懸崖,去了半條命,許久不能理事,沈辛殊自然有空徐徐圖之。而如今她重生了,不知不覺間打亂了沈辛殊的圖謀,自然令這樁流盜案提前發生。
「你……」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惱道,「原來二殿下返京那日,你就知道了我二伯的圖謀?我知道二伯不是個好人,可你竟然也傻傻地跟著二殿下坐上了那架馬車,那不是找死嗎?」
「我和二殿下都是武人,當然經得起折騰。」陸麒陽橫疊雙臂,居高臨下道,「你難道沒聽過一個說法,叫做『打草必驚蛇』嗎?」
就在此時,原本寂靜的街巷裡忽然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又有幾束昏黃燈光四處亂掃。那腳步由遠及近,伴著嘈雜的大呼小叫之聲。
「快搜!犯人應還未走遠!」
「竟敢在阮府犯事,真是膽大包天!」
眼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陸麒陽扯下身上沾了血跡的外袍,對蘭池道:「把手給我。」
「你做什麼?」她小聲緊張道,「我們快些跑吧……」
「把手給我。」他又道,聲音決然。
蘭池無法,只得把手遞了過去。陸麒陽用外袍一角擦去了她手上血跡,再用衣服從地上包了塊石子,裹成一團,朝河裡丟去。那血衣「咚」的一聲落入河水中,倏忽便沉了底。
蘭池這才注意到,方才用簪殺人時,他擋在自己身前,竟叫她的衣服上一點血跡也沒沾著。
「一會兒,有人來了,你便這樣說。」他俯在沈蘭池耳旁,低低地說了些什麼。
蘭池聽著他的叮囑,微蹙了眉,言語間微微猶豫:「這……可是……有些太……」
正當她躊躇之時,卻覺得耳垂上微微一疼,竟然是小世子趁著在她耳旁說話時,輕咬了她一口。溫溫熱熱的,讓她心底躁動起來。
「……你!」蘭池瞥他一眼,低聲說,「從前怎麼不見你膽子這麼大?」
言談間,那伙京畿衛兵已提著燈趕了過來。為首的士長見到面前二人,心裡已有了幾分思量——這位小姐一身錦衣,身後還跟著丫鬟,想來是個大家女兒;而那裸著上身、衣衫不整,又嬉皮笑臉的男子,則是鼎鼎有名的鎮南王府世子爺。
只要是夜裡當值的,總能逮著這位世子爺醉了酒晚歸,或是賭輸了被趕出賭坊的盛景。
「世子爺,您這是……」士長壓低了燈籠,小聲道,「附近出了事兒,您這個時辰在這兒晃悠,小的也不好做吶。更何況,您旁邊這位……」
「不用說了!我都招了!」陸麒陽爽快道,「是我糾纏著沈二小姐沒錯!是哪個忠心丫鬟報的官?該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