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職業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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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正吃著袁曉晨剩下的咖喱雞塊,接到她從公司打來的電話,說是晚上直飛廣州,要四天後才回來,據說要跑好幾個地方,東莞、番禺什麼的,「別趁我不在搞婚外戀,手機帶在身邊,我隨時檢查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

「自由活動去吧。」她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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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一個人去西單圖書大廈閑逛,那是一個大得走不完的書城,逛了三個小時才接到書商寧偉壯的電話,告訴我他請吃晚飯,順手跟我簽一本隨筆集的合同,於是我跑到長長的隊伍後面排隊付款,然後拎著一袋剛買的新書出了門,把書扔到汽車後備箱里。

我開車來到位於東四的孔乙己,那是一個紹興飯館,一進門迎面會看到一個石膏制的魯迅半身像,用以代替廣東飯館里的財神爺,事實上,這家飯館吃的還真是魯迅的名聲,菜單上儘是些魯迅小說里茴香豆之類的菜名,門檻很高,就跟是祥林嫂攢錢捐的似的,牆上還掛著一個紹興的烏篷船,裡面照例是人聲鼎沸,杯盤狼藉,紅火程度與廣東、四川飯館有一拼,坐在那裡完全不在乎吃些什麼,圖的就是一個熱鬧。有一次,我有個不看書的朋友在這裡喝多了與人打架,把魯迅像給砸了,人家讓他陪錢,還說他對魯迅不尊重,我那朋友很吃驚,說:「喲,這是魯迅呀,哥們兒還以為是孔乙己呢!你們這飯館名是怎麼起的?以後改成魯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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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偉壯帶一副老式厚眼鏡,就像是誰往他眼睛上吐了兩口吐沫似的,一口結結巴巴的浙江話,從他嘴裡一說又像日語又像朝鮮語,聽他說話完全是對耳朵的一種考驗,不知別人什麼感覺,反正我的耳朵隨著他的口羅嗦語調不停地哆嗦,更可氣的是,即使這樣,我也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據我觀察,寧偉壯長得有點怒不自威,像是偷吃化肥獨自奮力長大的那一種人,我注意到,他有著一雙看起人來直勾勾的狗眼,兩根又粗又長的黑色鼻毛傲然伸出左右鼻腔以外,每當高聲說話或談笑時,他的鼻毛便隨之顫抖不已,這使他的臉猛看起來很像一隻兇惡的大昆蟲。我希望,等我膽子大一點之後,可以在哪一天出奇不意地送他一個鼻毛剪當作禮物,但現在正值簽約之際,我還不準備冒這個險。

寧偉壯有個酒友叫果丹,是一個作家,相貌比寧偉壯和善,但酒後小眼睛便開始一眨一眨蠢蠢欲動,再喝一點目光便如滿天繁星般的散亂,於是開始諷刺我,說我欺世盜名的小說寫得太快,號召大家集資把我送到外地休息休息,免得一本接一本地出名掙錢,叫他看不慣。

接下來是兩位女作家,走走和吳彤,她們與我一起簽約,可氣的是,寧偉壯拿出三張合同紙,遞給我們,我們一看,不禁皺眉叫苦,因為版稅稅率與電話里談的完全不一樣,低了兩個百分點,還有付款方式也是從未見過的惡劣,借著人多,我們又不好意思在飯桌上談錢,寧偉壯竟利用我們聽不懂他說話的優勢,一通煽乎,也不知怎麼回事兒便把這事兒給掄成了,當然,事後我們向他要賬,他又用同樣的話語方式拒絕了我們,我追到上海去才勉強要回了錢,那兩位女作家就慘了,至今還在電話里商量這件早已煙消雲散的事兒該怎麼辦。看來只能這麼積極的理解,寧偉壯的氣節雖比守法書商差,卻比盜版書商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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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由職業者來講,生活永遠是那麼亂鬨哄,就如同飯館一樣,很難建立起什麼秩序,因為大家骨子裡有股子胡混勁,因此生意上也說不上什麼規矩,儘管所有的人都永遠缺錢,卻奇怪的總是不缺爭執中的那一部分錢,也就是說,比起真正的艱難來,日子還遠談不上艱難,因此好意思拉得下臉來的人總能佔到一點小便宜,願意相信別人具有好人品的人總是會吃點小虧,好在後者胸懷寬闊,善於忍耐,因此事情也就糊裡糊塗地過去了。隨著年齡增大,我越來越覺得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以「湊合」二字最為準確,這是一種虛無主義者的達觀態度,一切都是湊合著來,要是你不幸對某事認真,那麼你只能被活活氣死,誰願意傻到被氣死呢?那是沒智慧的表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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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還有大慶、老頹、建成等人,還有一些姑娘,以我的經驗,若是真想寫清楚北京的飯局,那得專門寫,一個人一句話一盤菜地慢慢描述,可惜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沒有那個耐心,因此只能是說到哪兒是哪兒,總之酒酣耳熱之際,建成開始與寧偉壯划拳拼酒,氣氛空前的熱烈,吃的菜摞成兩層,下面一層還沒有完全吃完,夾菜的人得神出鬼沒地遊走於上下層之間,而吃飯的人也坐成兩排,吃完的坐到後面一排,還有一個作家不時晃晃悠悠地腳踩醬油湯兒,跑到飯桌上去浪兩句詩,「我給大家說個事兒,大家聽著啊——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也鎖著!」說完安然下了桌,鎮定自若地坐到椅子上喝口啤酒,卻引得飯館里的其他顧客驚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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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康2003年最新小說:心碎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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