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五)
和女人公開的吃醋嫉妒不一樣,我所做的一切都非常隱蔽。我總是盡量做出已經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事實上,任何蛛絲馬跡,都在我的監視之中。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一直在密切注意著事態的發展。事實上,我也只是不放心而已。阿妍總是表現得很坦然,在余宇強和小魚面前,阿妍像個真正的好母親,在小鵬面前,她是地道的好奶奶。如果在這時候,你還要流露出什麼不好的想法,她會讓你自己都覺得難為情,她會讓你無地自容。
有一段日子裡,我們常常一起打麻將,我會故意說一些瘋話。因為是在自己家裡玩玩,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輸贏,有一次,又是阿妍獨贏,余宇強不服氣,說乾媽你也太厲害了,怎麼每次都是你贏錢。小魚也在一旁附和,說阿妍那麼高的麻將水平,不到外面去贏大錢真是可惜了。我接著他們的話,**裸地拿阿妍取笑,我說你們乾媽當然厲害,生薑總是老的辣,別以為你們乾媽老了,就不行了,你們乾媽厲害著呢,不光是打麻將厲害,什麼都厲害。
我這話一說出去,他們都怔住了,頓時有些不自然。
隔了一會,阿妍罵道:
「老四你這個老十三點,真是個二百五的東西,怎麼這麼說話?」
我一本正經地說:
「確實是什麼都厲害。」
余宇強說:「乾媽還有什麼厲害?」
「什麼都厲害。」
阿妍急了,說:「你不要無聊好不好。」
「本來嗎,在他們年輕人眼裡,那還不是都嫌我們老了,不相信,你問問小魚,你問問余宇強。他們都覺得我們老了,都不行了。」
阿妍不服氣地說:「老又怎麼樣,誰還能不老?」
我笑著說:「那是,誰還能不老。」
小魚立刻在一旁打岔,說乾媽你一點都不老,一點都不像已經五十歲的人,看上去絕對要比同年齡的人年輕好幾歲。余宇強於是提到了一個什麼女人,說這人阿妍也認識的,才四十歲出頭,可是看上去要比阿妍都老,臉上的皺紋一道又一道,像麵條一樣。阿妍聽了,臉上立刻笑容可掬,手上抓著一張麻將,遲遲不肯打出去。
我笑著威脅說:「打呀,打出來我就和了。」
「好,就讓你和!」
阿妍坐在我的上家,她打出了一張誰也不要的牌。我抓了一張麻將,用手指捻著,嘴裡喊著自摸,翻開一看,是一張沒有用的廢牌。
「誰要是敢說你乾媽老,我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老四,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老,人不老,心也不老。都說人老了就不會值錢,我覺得你是越老越值錢。」
阿妍又罵了一句:「十三點,老不正經。」
我越說越來勁,他們剛開始還吃驚,然後就無所謂,漸漸地就習慣了。在那幾年裡,我開始變得有些貧嘴。我用油腔滑調來掩飾自己內心深處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說老實話,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也不知怎麼的,不知不覺就發生了變化,漸漸地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停地拿阿妍取笑,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在背後說說,很快就發展到在余宇強和小魚面前也這樣。
終於阿妍有些受不了,有一天晚上睡覺前,她很認真地說:
「老四,以後少瞎說八道一點,好不好?」
「說什麼了?」
「說什麼,你自己還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
我裝著有幾分委屈的樣子。
阿妍說:「你現在動不動就是人來瘋,張口就來,開口就是,你知道不知道,有些話太過分。」
「什麼話太過分了?」
「什麼話過分,你自己應該知道!」
「知道什麼,你老是說我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好,老四,給我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對小魚有什麼糊塗心思,」阿妍突然把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這麼問我,「你說一句老實話,我告訴你,你不要成天拿我尋開心,拿我做擋箭牌,我這人可不傻,我都看在眼裡了。」
我沒有想到話題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化。我沒有想到,話題會突然朝這個方向直奔過來。多少年來,阿妍從來不在我面前提及小魚的事情,這似乎是個敏感的禁區,她有意無意地迴避著,好像從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顯然是有疑心的,但是因為從未掌握過什麼證據,我也從未對她說過實話,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說老實話,她越迴避,我越高興。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既然沒有任何把柄落在她手上,我早就做好了堅決不承認的準備。多少年過去了,一直平安無事,沒想到今天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我感到有些意外,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阿妍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讓我說什麼?」
「說老實話。」
「這什麼意思,反倒是審問起我來了,喂,你憑什麼?」我繼續做出很委屈的樣子,「有沒有搞錯呀,自己和乾兒子有一腿,反倒疑心起人家。」
「你不要太無聊好不好!」
「我無聊?」
「你就是無聊。」
我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攻為守,於是悠悠地對阿妍說:「我明白了,是不是希望我也和小魚有一腿,大家索性都不要臉算了,這樣一來,你和乾兒子的事就名正言順,你就不會過意不去,這多好呀,多如意的算盤,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亂搞,就在自家人中間亂搞,多好,是不是?」
阿妍的臉色頓時發青,說你真是個不要臉的畜生,真是太不要臉了,自己心裡一肚子骯髒,就覺得別人都與你一樣下流。她說老四,我問心無愧,我現在心裡是一點那樣的念頭都沒有。阿妍說,我再也不會做對不住你老四的事情,你完全用不到疑神疑鬼。我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十分坦然地笑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公開承認對不起我老四。過去我逼著她認錯,她死活不承認,現在不逼她,她反而主動承認錯誤了。她被我這一笑,臉色由青變紅,紅得發紫。
我於是嬉皮笑臉地說,你要是和別人,說老實話,我不會同意的,我他媽非宰了他不可,要是和乾兒子再有點什麼,我保證不吃醋。阿妍的臉又一次不好看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還是管好自己算了,你想想,你有什麼臉來說人家,你有什麼資格來說人家。我笑著說,你只管放心,我不會動小魚的腦筋,我怎麼會打你媳婦的主意呢,我怎麼敢,我這人是膽子小,氣量大,你呢,想跟乾兒子睡覺,只管,不要不好意思,我絕不反對,老四有這個氣量。
那天晚上不歡而散,我們都假裝睡著了,其實誰都沒有真正入睡。阿妍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感到睡意全無,便伸出手去,試圖撫摸她。阿妍不停地打我的手,拒絕我的試探。後來,我終於鑽進了她的被窩。阿妍從來就不會真正地拒絕我,她不會拒絕做妻子的義務,但是也僅僅是盡了個義務。事情結束以後,我們都感到索然無味,都感到一種更大的失落。接下來,還是睡不著,我便躺在那胡思亂想,讓思想的野馬一路狂奔。我想象著阿妍和余宇強在一起的情景,阿妍人高馬大,余宇強又瘦又小,這兩個人在戰場上遭遇,那將是一幅很有趣的圖畫。阿妍就像一輛馬力很大的拖拉機,要想將這輛龐大的機器發動起來,讓它在一往無際的田野上歡快地耕耘,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男人在這樣的機器面前,常常會束手無策,會有一種駕馭不了的尷尬,也許,有人天生就熟悉這種機器的性能,有人天生就是機械師,有人天生是駕馭烈馬的高手。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也許,阿妍就喜歡余宇強這樣的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