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天兆（三）

深夜，兩個孩子都已經沉沉睡去，就依偎在格雷漢姆和莫里爾身上，這一天對孩子來說已經是太疲勞了。大人們卻無法那麼容易睡去，莫里爾輕聲問格雷漢姆：「你相信這是世界末日嗎？」格雷漢姆也不知道，他回答說：「也許更好，也許更糟，我也不知道，但這回，我們恐怕只有靠自己了，沒人能幫得上忙，因為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莫里爾沉默了，兄弟兩人默默地盯著黑暗中閃動的屏幕，那幾個不知是否有惡意的飛行物還在夜空中靜靜地飄浮。格雷漢姆扭過頭看著莫里爾，緩緩地說：「你知道嗎？你嫂子死的時候說了一些話，有些話是對你說的，但我從來就沒告訴你。」莫里爾問：「科琳說了什麼？」格雷漢姆不願意回憶起那個慘絕人寰的場面，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開始了自己的敘述：「她那時已經被瑞雷迪的卡車撞成兩截，只剩下上半身被擠在大樹上，但她還沒有死，只是為了等著我去，看我最後一眼。那時候我已經心疼得說不出話了，只能聽她有氣無力地告訴我怎麼照顧孩子，她很抱歉以後不能再陪我了……」格雷漢姆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平靜了一下，繼續說道：「就在她馬上要不行了的時候，她的眼皮突然又抖了幾下，再次睜開眼睛，著急地對我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告訴莫里爾……那天來的時候，他一定要……要揮出球棒……一定要……』，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是她最後一句話……」格雷漢姆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從來就不知道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現在我想我明白了，她在臨死的那一刻看到了現在，她的意思就是說要我們靠自己。」莫里爾不知道科琳的遺言是什麼意思，他在黑暗中仔細玩味。

格雷漢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睡在沙發上，兩個孩子和莫里爾都不在，電視也不見了，格雷漢姆順著電線找去，發現電線通進了樓梯下的雜物櫥。他拉開雜物櫥的門，原來莫里爾把電視搬到那裡，正瞪著大眼睛看新聞，這小子肯定一夜沒睡，格雷漢姆有時真奇怪他旺盛的精力從哪來的。莫里爾沒有回頭看哥哥，他隨意地說：「摩根和波兒是我抱回去睡的，我怕吵了你們，躲到這裡來看電視。」然後他開始指著電視屏幕講了起來：「早上五點的時候那些發光體一下子都不見了，不是飛走了，而是就在原地消失了，大家都認為它們還在那裡，只是我們看不見它們罷了。田地里那些記號有了新的解釋，專家說那是一種可視地圖系統，是著陸標記……」電話鈴響了，格雷漢姆去接電話，路過窗口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玉米田，晨光下田地一片靜籟，只有風聲沙沙地響，但他心裡明白這種安靜只是假象，那片田地里，正隱藏著某種不知名的兇險，那裡，有不知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盯著自己的家人，它們在那兒。他拿起電話，只聽見裡面說了一聲：「神父……」然後就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格雷漢姆聽出來那是瑞雷迪的聲音，那個撞死自己妻子的小夥子，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恨他，他是無心的，但畢竟——他毀了自己的家。格雷漢姆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決定去一趟，他穿上外衣，臨走之前告訴家裡人誰也不準出去。

瑞雷迪家也沐浴在一片安詳的晨光之中，格雷漢姆遲疑了一下，敲了敲門，沒人應答，他轉到旁邊的窗子向里看，也沒有人，只看到屋裡一片狼藉，像是剛剛有一場惡鬥一樣，又出什麼事了？格雷漢姆回過頭，發現瑞雷迪的車停在路旁，一個人坐在車子里，瞧側影正是瑞雷迪。格雷漢姆走到車旁，從車窗向里望去，瑞雷迪正坐在方向盤后茫然的看著前方，他的衣服上有一大攤鮮血，車後座上摞滿了臨時收拾的東西，瑞雷迪正要離家出走。「怎麼了，瑞雷迪？出什麼事了？」格雷漢姆先說話了，這是車禍以後兩個人第一次說話，以前就算面對面遇見兩個人都裝作不認識，6個月前那場慘劇誰也不願意回想起。瑞雷迪沒有看格雷漢姆，只是用一種心有餘悸的語氣小聲對格雷漢姆說：「6個月了，我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可是我不敢，我知道它還在我屋裡，我一時想不起別的電話，只能打給你，謝謝你能來，神父。」格雷漢姆默默地說：「沒關係。」瑞雷迪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那天我工作得太晚了，我睡著了，我從來沒那樣過，就像是註定的一樣，那天就出事了，我有時真希望那天我早一點睡著，那樣我就會翻到溝里去，不會撞到人了。」瑞雷迪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格雷漢姆，「這是世界末日嗎，神父？我這個殺死神父妻子的人註定要下地獄了……」說著，瑞雷迪打著了火，準備開車走了。「你要去哪？」格雷漢姆著急地問。「去湖邊，我看過地圖，那些被做記號的莊稼都遠離水邊，我想是因為它們怕水。」瑞雷迪回答。格雷漢姆盯著瑞雷迪的眼睛，沉聲問：「瑞雷迪，你看到什麼了？」瑞雷迪轉過頭，不敢看格雷漢姆的眼睛，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我讓你懷疑你的信仰，你不知道我有多內疚……多內疚我對你和你家人做的事……」格雷漢姆心裡一陣劇烈的疼痛，眼淚拚命地要湧出來，他努力地想說點什麼，但嗓音哽塞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瑞雷迪最後看了格雷漢姆一眼，說：「神父，別開我廚房門，那裡面就有一個。」說著，開車就走了。格雷漢姆回頭恐懼地盯著瑞雷迪的小屋，那裡面有一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