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諾千金(6)

第六十六章 一諾千金(6)

一塊帶著牙印的大餅,巴掌大,賣相不太好,看起來是自家做的。

餅掉在地上,沾了很多灰塵。

吳端拎著裝餅的證物袋,一邊端詳一邊道:「沒有發霉腐壞,就是稍微有點硬,是最近掉在這兒的……徐沖之讓他爺爺做了大餅。」

閆思弦「嗯」了一聲。

吳端將證物袋遞給那發現大餅的刑警,「收好吧,等收工帶回市局做DNA檢測。」

除了大餅和匕首,「大廳」內便再沒有發現什麼證物。刑警們採集地上的血樣時,吳端發現有幾排腳印直通向一處甬道——不是刑警們進來時的甬道。

吳端循著腳印向那甬道走去:「一個赤足的,從足跡大小來看是邢海,一個我們見了很多次的鞋印,徐沖之的,步幅大,一個跑,一個追。」

閆思弦點頭道:「一路上有滴落狀的血跡,邢海受傷了。他曾經掙脫束縛,想要跑出防空洞,卻選錯了路。」

兩人打著手電筒,沿著腳印進了甬道。

行進過程中,閆思弦不斷觀察頭頂的岩石,生怕冷不丁一抬頭,發現頂上全是倒吊的蝙蝠。

直到坍塌的山體擋住前路,也沒發現蝙蝠,閆思弦這才放下心來。

「打鬥的痕迹,」吳端道:「血跡更多了。」

閆思弦蹲下身,和吳端一起採集血樣,並自言自語道:「會是在這兒殺的人嗎?」

「可能是,」吳端指著地上一大片拖拽留下的血跡道:「至少是把人放倒了拖回大廳的,而且,看這個出血量……我覺得懸……誒?找到打電話的地方了。」

吳端從甬道牆和地相接的旮旯捏起了一樣東西。

閆思弦打著手電筒湊上前來觀望。

「手機屏?」

「看著像摔碎的手機屏。」

吳端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別說,這兒還真有信號。」

他向甬道走了幾步,「不行,往裡走個幾步信號就沒了。」

……

搜尋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刑警們離開防空洞時,已經是下午4點。

負責帶隊勘驗懸崖下方車輛的賴相衡向吳端彙報道:「路太滑,起重機根本沒法工作,車只能先在下面待著。

消防中隊派人來幫忙,吧車門切割了,對車內的勘驗已經完成,採集到一些指紋、毛髮,還有一些應該是車主邢海隨便放在車裡的票據,不重要。

車外有少量血跡,已經採樣準備送檢,不過車外部刮蹭太嚴重,交警大隊的專業痕檢過來看了,沒轍。」

「辛苦大家了,先這樣吧。」吳端道:「防空洞貼好封條,跟鄰村派出所打個招呼,讓他們派個人,每天來洞口和山崖巡視一下,別讓愛湊熱鬧的人破壞現場。」

「好。我這就去聯絡。」

「收隊?」閆思弦問道。

「收吧,」吳端道:「貂兒那兒該出屍檢結果了,回去看看。」

法醫科,屍檢室。

屍檢室內共有三台屍床。

在吳端的印象中,三台屍床同時擺滿屍體的情況並不多見。

躺在屍床上的三個男人,都處於生命中的青壯年階段,讓人看了便會想到「英年早逝」,替他們惋惜。

人死如燈滅,生前的功過對他們已毫無意義,他們的死,只能成為活人的枷鎖或者傷痛。

不知臨死前余越可曾後悔過自己對妻子的暴虐,邢海又是否對仗勢欺人的行為悔過。

掃視了三具屍體,吳端問貂芳道:「怎麼樣?」

「剛收拾完,屍檢報告沒來得及出呢,我先大概跟你們說說吧,」貂芳一邊洗手一邊道:「余越,死亡時間20號晚上19點到21點之間——我記得錢允亮之前調的監控,20號徐沖之也曾經離家一天一夜。」

「是。」吳端點了下頭,「他應該就是那時候下手的。」

閆思弦則低頭跟馮笑香發著消息,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不多時閆思弦「嘿」了一聲,收起了手機。

貂芳繼續道:「屍體身上有束縛傷口,死因是頸動脈破裂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兇手照著他的脖子來了一刀。

值得注意的是,在致命的一刀附近,死者脖子上還有多處較為細小的傷口,這一點比較奇怪,因為……這樣的傷口大多出現在自殺者身上……」

「也沒什麼奇怪的,」閆思弦道:「一個人殺死另一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無仇無怨的,總歸下不去手,和自殺者一樣,會有一番糾結。

可惜,最後徐沖之還是下手了。」

閆思弦指了一下斷手斷腳的李東的屍體,「他身上這些傷是怎麼形成的?」

「車軋的,確切地說,是車輛多次撞擊導致的。」

「跟車外部採集的血跡比對了嗎?」吳端問道。

「比對了,是李東的血。」

「所以,徐沖之先將李東撞倒,軋傷,才將他弄進防空洞。」吳端道。

「徐沖之心裡沒底啊,」閆思弦道:「你想,他一個人要對付邢海和李東兩個人,而且,他還要把匕首交給邢海,讓他去殺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邢海給他來個反殺呢?

一個殘廢的威脅就大大降低了。」

「我怎麼覺得,他壓根沒打算放過李東,從徐沖之把李東劫持到防空洞開始,他們就不再是交換殺人的合作關係了,徐沖之用暴力的方式宣告著單方面的權利。」

「或許吧。」閆思弦看向貂芳,意思是她可以繼續講了。

「李東的死亡時間在30號清晨9點到10點。因為死亡時間距離現在比較近,可以精確到一小時之內。」貂芳指了一下旁邊屍床上的邢海,「至於這個邢海,他的死亡時間在30號清晨7點到8點……正好是那通報警電話打來的時候,看來報警電話里的那聲慘叫……應該就是邢海遇害時發出來的。

邢海和李東前後腳死亡,中間不過隔了1個小時左右。而且,兩人脖子上都有電流斑。」

「電流斑?」

「看形狀,應該是同一隻電擊器——就是那種防狼電擊器。」

見閆思弦沒再多問,貂芳繼續道:「邢海的死因比較複雜,他身中數刀,很多刀傷都是致命的,最終死於多器官出血的綜合外傷。

而李東,李東比較奇怪,除了折斷的四肢,他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死因是凍餓導致的電解質紊亂。」

「凍餓?」

「尤其是凍,飢餓會加速低體溫症死亡的過程。」

閆思弦咂舌,「倒是讓徐沖之如願以償了,他最開始的計劃應該是:逼迫李東殺死邢海,然後讓李東凍餓致死,如此一來,他就不必留下動手的痕迹了。」

閆思弦又對貂芳道:「那個……我有個想法……」

「你說唄。」貂芳大方道。

「邢海身上的刀傷,角度深淺什麼的……」閆思弦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這麼跟你說吧,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邢海曾經掙脫束縛,並搶了徐沖之的手機,跑進一條甬道,並在甬道盡頭撥通了報警電話。

徐沖之很快追了上來,兩人搏鬥,手機被摔壞,徐沖之連刺了邢海多刀,導致邢海死亡。

第二種可能,徐沖之將邢海捅成重傷,讓他沒有還擊之力。他將重傷的邢海拖回大廳,最終殺死邢海的人是李東。」

貂芳沉默思索了片刻道:「你是想從傷口的形態來判斷,殺人的是直立的徐沖之,還是因為四肢折斷而只能爬行的李東。」

閆思弦點頭,「我想,這應該能看出來吧。」

貂芳重新戴上手套,來到邢海的屍體旁。

「雖然我已經看過傷口,可以做出大致判斷,但嚴謹起見,還是來一次更嚴格的傷口角度標記吧。」

貂芳從工具箱內掏出幾根細細的金屬簽子,將簽子挨個插進邢海身上的傷口,通過簽子的指向,便能看出傷口走勢,

所有傷口都插完了,一目了然便能看出,胸腔的刺傷全部呈現自上向下的形態,而腹部的傷口則是水平的。

「是徐沖之,他殺的邢海。」貂芳篤定道:「先是胸腔處的幾刀,因為徐沖之比邢海高,傷口便呈現這種自上向下的形態,緊接著,徐沖之拉近了兩人距離,對著邢海的腹部又是幾次平刺。

這幾刀又快又深,因為快,有三刀的刀口還相互交疊。

我可以確定,這些致命刀傷不是出自李東的手,如果是一個只能趴著的人,他捅出來的刀傷應該呈現側歪的角度。」

「好!」閆思弦打了個指響,「這一點很重要,別忘了……」

貂芳擺擺手道,「我知道,寫屍檢報告里。」

「那就等你的屍檢報告了。」

吳端和閆思弦出了屍檢室,吳端道:「我剛去物證檢驗那邊問過了,防空洞里找到的那塊餅上,有徐沖之的DNA樣本,那餅是他吃的。估計是一邊讓李東和邢海挨餓受凍,一邊自己吃著東西挑唆,諸如李東只要殺了邢海就能吃到東西之類的……就是不知道餅怎麼掉地上的。」

閆思弦聳聳肩,「等會兒審訊的時候爸爸告訴你。」

說完,他又伸了個懶腰道:「一件事兒實在懶得說兩遍。」

吳端撇撇嘴。

閆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吳隊,審徐沖之去,我很想看看這傢伙臉上的表情。」

市局,審訊室。

吳端和閆思弦並排坐在徐沖之對面。

桌上有照片,還有幾個證物袋,電腦正在播放徐沖之駕駛邢海的黑色轎車出城的畫面。

閆思弦伸手在照片上敲了一下。

他所敲的正是屍體的照片。

徐沖之那張臉,可以說是相當精彩了。

看到屍體照片的瞬間,他先是瞪圓了眼睛,盯著照片看了幾秒,目光開始無措地四處游移。

汗滂沱而下,幾乎瞬間他的劉海就濕淋淋地貼在了額頭上。

臉色煞白,比那些美白濾鏡開到最高的照片還要白。在這一刻,吳端和閆思弦竟然同時覺得,徐沖之跟他微博上的自拍還是可以有一些相似之處的。

徐沖之怎麼也沒想到警方會為了一通不清不楚的報警電話,不遺餘力地追根究底,他更沒想到24小時內警方便出現在他家,48小時內就找到了屍體。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這不是他預估的結果。

徐沖之甚至使勁兒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要是沒有那通報警電話,可能這案子就真被你瞞下來了,可惜,老天爺不想幫你。」吳端道,「事已至此,是你自己交代,爭取一個好的認罪態度,還是繼續死扛?」

徐沖之沉默了很長時間,慘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語道:「不是說警察都是吃白飯的嗎?為什麼?」

「不全是。」吳端聳聳肩,「可能你運氣差吧。」

這話里多少有些無奈,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看出了閆思弦目光中的揶揄。

吳端:你說,咱們這行兒,被人這樣誤解,是好事還是壞事?

閆思弦:被對手低估,雖然會降低破案的難度和樂趣,但終歸是件好事。

見徐沖之一時半會兒不大容易緩過來,閆思弦乾脆道:「要不我來說,我說錯了你糾正。」

也不等徐沖之表態,閆思弦就道:「邢海利用自己在圈裡的威望和關係,對你搞了一次『封殺』,讓你沒活兒可干,幾乎丟了飯碗。

一方面你懷恨在心,想要報復邢海,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另謀出路。

青黃不接的時候,你認識了李東,跟他合作出『本子』賺錢。

合作過程中,你逐漸了解了李東的情況,他和妹妹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也在前些年去世,兄妹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李東眼看著妹妹被家暴,離婚了還要受前夫的欺負和騷擾,心中氣憤。

可他是個性格內向的宅男,讓他真的去動手實施報復,這事兒還遠沒把他逼到那個程度。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發泄途徑,那就是在網上發牢騷,放狠話。跟你的聊天記錄里,他的確說過諸如『要去教訓余越』『殺了余越』之類的話。

不幸的是,你卻信了他的抱怨,還自作聰明地搞了一個交換殺人的計劃。

我無從推斷李東為什麼會答應你的提議,或許他以為你不過是說說而已,又或許他也起了歹意,對你的歹意,騙你去替他殺了余越,而他可不會去幫你殺人。

若是你想事後翻舊賬,別扯了,他可有你殺人的把柄。

看似一樁無本買賣,你這個冤大頭主動送上門來,李東動心了。

當然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具體什麼情況……」閆思弦攤手指了一下徐沖之,「只能你來告訴我們了。」

徐沖之並不接話,只是用眼中的絕望回應著閆思弦。

閆思弦便繼續道:「你這邊熱火朝天地準備著,為此你特地辦理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碼,一個使用假身份辦理的號碼,專門用來聯絡余越。

你是如何搭上余越這條線的,我不得而知。但想來,向一個窮人示好並不太難。

余越窮,窮到連吃飯都是個問題,窮到認為自己爛命添一條,沒什麼好騙的,防備心極低。這樣一個人,只要錢給得足,我相信他很願意跟你建立友誼。

對了,我剛剛查了一下……」

閆思弦晃了晃手機,「余越死在20號晚上,我的同事查到,這一天,向來深居簡出的李東有兩筆電子支付的消費。

他在家附近的貓貓咖啡館,下午4點他消費了一杯咖啡,將近7點又吃了晚餐,雖然還沒來得及調取影像資料,但我想,他一定選了個監控能拍到正臉的位置。

這是給警方送不在場證明呢。

你應該沒向他透露過殺人的細節吧,也沒告訴他藏屍地點——如果你夠聰明,計劃交換殺人的時候,這些信息都不該向對方透露,只有這樣,案發的時候對方才真的能撇的乾乾淨淨。

殺了余越,你發現自己上當了。

李東沒了動靜。

他是直接向你攤牌,還是耍賴拖著,你慢慢發現了他的二心?

好吧,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事先留了一手,你提前打聽出李東的家庭地址,你找到他,決定幫他一把。

你先是跟蹤邢海,周三晚上,看到邢海一個人從酒吧出來,你覺得機會來了。

怎麼能讓邢海放下戒心呢?跟他服軟認錯?求他放你一馬?伺機接近?還是趁著周圍沒人,直接用了電擊器?——法醫在邢海脖子上發現了電流斑。

也對,要在大庭廣眾下帶走一個人,總要有些準備。

你開著邢海的車,將昏迷的邢海送進防空洞,五花大綁——這一點,他身上的多處束縛傷可以證明。

這是留給李東的禮物。

之後你離開防空洞,回到墨城,在第二天晚上登門『拜訪』了李東。同樣的電流斑也在李東脖子上發現了,是在李東家趁他不備下手的吧?之後你直接把人帶上車,和劫持邢海的方式一樣。

把李東送進防空洞前,你開車軋斷了他的手腳,只剩了一條左臂,夠他用來殺死邢海的了。」

徐沖之已漸漸平復了情緒,聽到這裡,他苦笑一下道:「我……哎我那時候沒想那麼多。」

「沒想?」

「就是……看見他就來氣,想撒氣。」

這話聽了令人膽寒,但在閆思弦看來卻不足為奇。

畢竟,那時候徐沖之已經殺了余越。殺過人,對待人命,心態便不一樣了。

「好吧。」閆思弦聳聳肩,「接下來,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徐沖之又不說話了,閆思弦便繼續講道:「你把車開到懸崖下,又把重傷的李東帶進防空洞。

拜這場大雪所賜,你輾軋李東的痕迹全被掩蓋了。

這些事全部發生在22號晚上。

直到25號早上,你才回到墨城,這三夜兩天,你都在幹什麼呢?你能幹什麼呢?

你逼迫李東完成承諾,逼他殺死邢海。

你用了各種辦法折磨兩個人,飢餓,寒冷。

我們發現兩人的時候,邢海渾身赤裸,只有一條內褲,李東的衣服也沒穿好,隨便裹在身上而已。

為了激發他們的鬥志,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只給他們一套衣服,讓斷手斷腳的人跟五花大綁的人去搶。

零下十幾度,即便那防空洞背風,溫度能保持在零上幾度的樣子,沒有衣服,很快也會撐不下去。

李東正是死於寒冷。

怎麼樣?他是不是還挺爺們兒的,寧願自己凍著,也不願意去扒掉邢海身上的衣服。」

徐沖之扭了下脖子,顯然並不贊成閆思弦的說法。

閆思弦不惱,慢悠悠問道:「你有不同意見?」

徐沖之剛剛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根本提不起興趣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那樣。」

那是什麼樣?

話閆思弦沒問出口,他只是用沉默等待著徐沖之的下文。

徐沖之只好道:「一個滾,一個爬,追了好一陣子呢。」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其實現場的痕迹已經能說明一切,但他希望閆思弦是對的,他希望死者是有尊嚴地死去。

閆思弦又問了徐沖之一遍要不要自己交代罪行,對方依然沉默。

「我們在現場找到的那把刀……」閆思弦指了一下兇器照片,「與邢海身上的傷口進行比對,確定就是兇器無疑,但刀上只有李東的指紋。

你擦了自己的指紋,讓李東拿了一下吧?

余越是你殺的,邢海也死於你手。他怎麼會跑了呢?而且變故正好出在你一邊吃餅一邊挑唆兩人的時候。

所以才會掉了一塊餅,而正是那塊餅,證明了你曾經進過防空洞……」

「那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徐沖之突然怒吼起來,「讓他殺人!他比劃半天,一刀,把繩子割了。我一慌,拿來照明的手機掉地上,被邢海撿走了。

洞里漆黑,我又掏出來一個手機,打開手電筒的時候,正好看見他跑進一條通道。

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

臨死了還不老實,嘴上跟我道歉,說什麼不該欺負我,對不起我。

一邊說著這種話,一邊就把110打出去了,手可真夠快的!可恨!一群都可恨!敗類!說話不算數!……」

徐沖之的罵聲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抽泣,又變成大哭。

吳端將抽紙遞到徐沖之手邊,兩人沉默等待著,他們知道,這樣的大哭很耗體力,哭不了太久。

果然,不多時,徐沖之的哭聲就有了減弱的勢頭。

待他徹底擦乾了鼻涕——眼淚一時半會兒是擦不幹了。閆思弦繼續道:「我來說說最終結論吧,邢海是你殺的,板上釘釘,李東雖然死於低體溫引起的電解質紊亂,但引發死亡的還是你,這條命也得記在你頭上,至於余越的死,雖然你有重大嫌疑,但證據尚且不足,我們會繼續……」

徐沖之突然打斷了閆思弦,一副認命了的樣子,「兩條命,橫豎我要吃槍子,還查什麼?」

「查真相。」閆思弦道:「還有人在乎真相,至少死者在乎。」

閆思弦不緊不慢收拾著桌上的證物。吳端也起身準備離開。

「哦,對了,」走到門口,吳端又停下腳步,回頭道:「防空洞里找出來的人骨頭。就是你小時候欺負同村的孩子,把人家一個撇在防空洞里,村民去找小孩兒順帶撿出來的人骨頭。

那案子當年就破了。

當年的刑偵條件有限,DNA技術還沒有廣泛應用,僅憑著兩具無名白骨查案,難度可想而知。

但你們當地的分局和派出所派出了大量警力在周邊村落摸排走訪,終於有人通過衣服認出了死者,之後順藤摸瓜……總之,那案子破了。兇手十多年前就槍斃了。

不知道是不是當年那案子成了無頭案的傳聞,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選防空洞做為作案地點。

我想說的是,以前的懸案都能破,現在,即便晚個數十年案發,即便他們三個都變成白骨,你也逃不了。」

法律的尊嚴豈容挑釁,無論十多年前的前輩,亦或者正在行使職權的吳端閆思弦,還是後輩們,總會有一些人堅持著點什麼。

出了審訊室,吳端惋惜道:「以為是人質劫持,以為能搶回來一條命,沒想到是這樣。」

「自作孽。」閆思弦道:「人啊,還是少幹壞事。仗著金錢、權勢、名望,甚至僅僅是身為男人的那點體能優勢,肆意欺負別人,誰知道被欺負的人報復心有多強呢?」

閆思弦看了看手錶,「嘖」了一聲,顯然沒想到已經臨近午夜。

「吳隊,我的加班費你啥時候給結算一下?」

吳端不搭茬兒。

「不帶這樣的啊,拖欠農民工工資,都快揭不開鍋了。」

「你?揭不開鍋?虧心不虧心?」吳端翻了個大白眼。

兩人說笑著進了地下停車場,出了市局,吳端卻發現閆思弦並不是往家的方向去。

「什麼情況?」吳端道。

「晚上有活動。」

「你?」

「嗯。」

「那要不……你把我放路邊,我自己打車……」

「你一塊。」

「啊?」

「放心,不是相親。」

一想到吳端上次的相親經歷,閆思弦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很好笑?」吳端斜眼看他。

「沒有沒有,一般好笑。」

對接下來的活動,閆思弦不說,吳端也不想多問。反正跟著閆土豪向來都是吃香喝辣。

不多時,車開到了九曲河邊的一處碼頭。

那碼頭顯然經過人工挖掘加深,使得一些小型遊艇停在河邊也不至於擱淺。

閆思弦的車剛到,便有一個穿藍白色船長制服的人從碼頭最大的一艘遊艇上迎了出來。

「閆總,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閆思弦微笑招呼吳端道:「上船吧吳隊。」

對閆思弦有了一定了解后,對於突然出現的遊艇啊直升機啊,吳端已經有了很好的適應能力,不再像一開始那般大驚小怪。

「呃……」吳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斟酌片刻道:「上了這艘賊船,反悔還來得及嗎?」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跳河?Youjump,Ilooklook。」

吳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遊艇在九曲河上緩緩行駛著,豪華的船艙密閉性很好,外面是呼嘯的風,裡面是美食美酒和如春的溫度。

安靜吃了幾口東西,吳端看著河對岸的燈火闌珊,閆思弦道:「景色還行吧?我偶爾坐船出來散散心。」

「好看。」

「還行」這個形容,吳端顯然覺得不夠。

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等我考上駕駛資格,就不用預約船長的時間了,哪天下班早就可以來玩。」

但願能有按時下班的時候。

這話閆思弦沒說。

吳端卻在關注另一個重點,「你……在學開船啊?」

「小型遊艇駕駛沒什麼難度,跟開車原理差不多,無非就是給油門,控制方向,比開直升機簡單多了。」

「哈?」吳端下巴差點掉盤子里。

閆思弦聳聳肩,「直升機駕駛證我已經拿上了,不過我爸說那玩意兒太危險,不讓買。」

吳端:好的小閆,今兒就讓你盡情炫富,我給你鼓掌啪啪啪啪啪……

吳端端起酒杯,「碰一個?就……慶祝今兒破案了。」

閆思弦端起酒杯,同時看了一眼手錶。

「第一杯酒,我建議不祝這個。」閆思弦道。

「那?……」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有鐘聲若隱若現地傳來。

「新年快樂。」閆思弦伸過酒杯,跟吳端碰了一下,少有地一口飲盡了小半杯紅酒。

「啊!」吳端這才反映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按桌上的手機,「今兒31號?跨年?我真是……哈,你看我,全忘了。」

「沒事,我記著呢,生活還是該有點儀式感。」

吳端也喝了酒,他可顧不上什麼儀式感。

不過,偶爾過個節還是蠻開心的。

喝完了酒,閆思弦又問道:「你有什麼新年願望?」

「縫案必破。」吳端脫口而出,「你呢?」

「我不說。」

吳端:……

吳端:為什麼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見吳端表情豐富,閆思弦兀自樂了一會兒,終於道:「跟你一樣。」

吳端撇嘴,「我以為你會有點新鮮的,你這樣讓我覺得白白浪費了一個願望。」

「那就……日更過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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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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