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十五塊拼圖(7)
回程路上兩人沒再進行任何交談。
吳端開車,閆思弦聯絡相熟的媒體,透露了陳飛帆被擊斃的假消息。
單是一樁刑事案件自然無法引起媒體關注,好在「擊斃」是個容易讓人聯想到「警方執法不公,暗箱操作,草菅人命」的說法。公眾對於公權力總是缺乏信任的,類似的事件中,集體請命,不問青紅皂白的譴責,要求警方公布案件細節的情況,不是沒有過。再加上有大V刻意引導,這消息很快引發了廣泛質疑和討論。
墨城市局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了。
車停在市局地下停車場時,閆思弦篤定道:「不出24小時,准能上熱搜。」
吳端擔憂道:「會不會給市局造成比較深遠的負面影響?」
「放心吧,網民對刑事案件的關注熱情最多不會超過8天,這是對歷次熱門事件的統計結果。
況且,你看著吧,用不了8天,肯定有明星幫咱們揭過這一頁。就算沒有,我也能攪和點事兒出來。」
「真是……麻煩你了。」吳端想道謝,這種事情,他、市局、禁(手動分隔)毒支隊怕是都沒什麼機會為閆思弦做些實事表達謝意,光口頭上說說,太沒誠意了。
閆思弦不在意地擺擺手,「共贏嘍,反正,時不時給媒體爆點料,有利於維護跟他們的關係,人嘛,相互利用幾次,以後就會越用越順手。
還有禁毒那幫人,我對他們絕對有敬意,也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和危險,但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這一點,我確實不爽,借著這機會一併堵了他們的嘴,挺好。」
「沒想到你會以德報怨,其實我剛一直在擔心,怕你跟萬隊起什麼衝突。」
「那不能夠,我是那種沒眼力見兒的人嗎?」閆思弦砸了下舌,「但你別說,我怕不是被你傳染了白蓮花屬性,真恐怖,以後我要離你遠點。」
吳端直接忽視了他的歪理,繼續道:「我知道你已經不懷疑陳飛帆了,但既然禁(手動分隔)毒那邊把人送來,咱們還是審審。」
「當然。」
審訊室。
陳飛帆是個還不足30歲的年輕人,癮君子。
跟常見的那種骨瘦如柴的癮君子不同,他是個胖子。頗有些肥頭大耳慈眉善目的意思。
他有過兩次入獄服刑的記錄,第一次是容留他人吸(手動分隔)毒,第二次是聚眾嫖(手動分隔)娼。
這胖子一看就是個樂天派,吳端和閆思弦走進審訊室時,他正對著監控做鬼臉呢。
見警察來,收了齜牙咧嘴的表情,笑嘻嘻地沖兩人問好。
「警官,來啦?」
好像吳端和閆思弦是來他家做客的。
閆思弦樂了,問道:「不怕啊?」
胖子挺了挺胸脯,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又不是我害殺的人,怕啥?」
「我是說,不怕毒癮犯了難受?我們這兒可沒藥。」
胖子終於露出一副苦相。
「警官,你們不是耍我的吧?把我關這兒,吃你們的,喝你們的,有啥好處?」
「不然現在就放了你?」閆思弦笑得人畜無害。
「好啊。」胖子當然知道沒那麼簡單,但他樂得跟面前的刑警多說幾句,哪怕是吹牛打屁也好。
警方在打探他的虛實,他又何嘗不是打探著警方的情況。
「然後我們再放出消息,你曾經落網,不到24小時又被放了,看看你所在的販毒團伙怎麼處置你啊。」
胖子慌了。
「別,別,您要幹什麼,給個痛快,別搞鈍刀子殺人啊是不是,咱得講道義……」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可以問了吧?這胖子還挺好審嘿」。
吳端問道:「先說說昨兒晚上吧,昨晚上你幹什麼呢?」
「我……那個……」胖子舔了舔嘴唇,「東升娛樂城。」
東升娛樂城,吳端在基層派出所實習時,曾聽參與過掃黃的民警提起過,那是個十分香艷的娛樂場所,價碼不貴,基本上一千塊就能舒舒坦坦地玩一晚上,手上有點小錢又好這一口兒的人就喜歡這種地方。
閆思弦皺著眉「嘖」了一聲,似乎很鄙視胖子陳飛帆的品味。
「有人給你證明嗎?」吳端道。
「有有有,我自己就能證明,你們看我手機啊。」
陳飛帆的手機是和鑰匙、錢包等證物一起送到市局的。
吳端從證物袋裡取出他的手機,問了開機密碼。
「四個6……那什麼,您看視頻……在照片裡面,就前幾個視頻,我昨兒晚上拍的……」
閆思弦一把從吳端手裡拿過了陳飛帆的手機,快到沒來得及說什麼。
都不用點開視頻,單看縮略圖就大概知道是什麼內容了,吳端只瞄了一眼,便覺得很不自在。
「你還有這癖好?」閆思弦點開了拍攝時間是昨晚10:44的一段視頻。
胖子滿不在乎地笑笑,「花錢了嘛,還不能讓人留個念,沒事了看看啥的……我說警官,我懂法,嫖(手動分隔)娼也就是罰款的事兒,你們就……就當我是個屁,放了我唄。」
「急什麼,我還沒問完。」吳端道。
胖子態度倒是十分端正,連連道:「您問您問,我保證知無不言。」
「昨兒除了嫖(手動分隔)娼,你還幹什麼了?」
「嘿嘿……還……喝酒了。」
吳端直接起身,揪起陳飛帆的衣領,沖門口大喊道:「法醫科的人呢?帶陳飛帆尿檢!發現毒(手動分隔)品反應立馬送禁(手動分隔)毒支隊去!」
「別別別!」胖子雙手死死摳住桌板,「有話好說啊警官!警官!饒命啊!別坑我啊……行行行,我說,我是溜了點!」
「還有誰?!」
「還有……有幾個朋友。」
「張小開呢?!」
「也在。」
吳端終於撒了手。
貂芳適時打開了審訊室的門,問道:「做尿檢嗎?隨時可以。」
「過會兒吧。」吳端道。
「行,我就在辦公室,有需要隨時叫我。」
胖子陳飛帆揉著脖子,連聲解釋道:「警官,別介啊……我這不是害怕嘛,聽說那張小開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沒別的……再說,你剛不也沒問他嗎?」
吳端不理他的辯解,繼續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張小開,還有其他幾個人——具體是幾個?」
「還有兩個,我們總共四個人。」
「把另外兩個人的身份、聯繫方式寫下來。」吳端遞上紙筆,又暫時把陳飛帆的手機還給他,讓他在聯繫人里找到那兩人的聯繫方式。
待寫好了,吳端總結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們四個湊一起,吸(手動分隔)毒嫖(再分)娼。」
「就是一塊玩玩……啊呵呵……」
胖子深知審訊套路,有些事兒絕不能承認,能含糊帶過的,他可不會往具體里說。
吳端也並不打算深究,而是又問道:「張小開有沒有跟你們說什麼?」
「說啦!都說啦!說是跟他們那個食堂老闆打了一架,讓我給他找人平事兒。
我閑的蛋疼才去管他那些破事!
我讓他少作妖,要是因為他一個出事兒,把我們一串兒都扯出來,我第一個弄死他。
反正吧,哄也哄了,嚇唬也嚇唬了,請他泡妞就是……那叫什麼來著?懷柔政策!」
胖子還愛拽個文。
吳端問道:「那懷柔的結果怎麼樣?」
「結果喜人啊,玩高興了,就回去了唄……我想想啊,他回得早……對對對!他說食堂老闆要跟他聊聊,得早點回去。
他還說,估計這回肯定是開除,就看能從食堂老闆那兒敲出來多少錢。
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嬉皮笑臉,說拿了錢請我玩兒……哎,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胖子試圖擠出幾滴眼淚,失敗了。
吳端拿指關節敲敲桌面,意思是讓他別做無用功了,繼續問道:「張小開幾點走的?」
「10點多點吧……我們一塊吃的飯,然後……那什麼,來了一場……他走了之後,我們又續了兩場。」
「說說那通電話吧。」
說話間,吳端已經自胖子的手機上翻到了通話記錄,「就是這通,張小開的手機號碼打給你的。」
「這個啊……當時我也嚇了一大跳。」胖子道:「我一接起來,對面的劈頭蓋臉就給我整懵了。」
「說具體點。」
「從頭到尾就沒輪到我說話,電弧一接起來,那人就說完張小開死了,你們警察正抓我呢,讓我趕緊跑——統共也就三句吧,就把電話掛了。
我當然不信,我還以為碰上敲詐的了。
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弄得我挺煩躁,心裡有事兒啊。
我……那什麼,我不是有前科嗎……怕被抓來頂罪……」
陳飛帆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繼續對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閉口不談。吳端繼續不追究,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就偷偷去公大看了一眼,就他上班那個食堂。還真看見有警戒帶啥的……媽呀我真被嚇住了,這不,買了機票,還沒跑出去了,就讓你們抓回來了。」
「再讓你聽到打電話那人的聲音,你能認出來嗎?」
陳飛帆搖頭,「我估計……懸。
主要他用變聲了……也不是變聲,就是……聽著是個女的。」
「女的?」
「不過我後來仔細琢磨了一下,那聲音……應該是男的尖起嗓子故意學女人……我也沒法跟你們形容,反正在靠聽的我估計不行。」
「好好想想,我們需要你回憶起這通電話的原話。」吳端道。
胖子一臉苦相,「警官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他指著自己的大腦袋,「您看我像是那種智商夠用的人嗎?根本記不住啊……真的,你們信我啊,這有啥可瞞的,要能想起來,我一準告訴你們……」
吳端只得作罷,「好吧,你還得在這兒待幾天,協助我們調查。」
「不用吧警官……他不是晚上死的嗎?我有不在場證明啊……哎,你們聽我說啊……」
走到審訊室門口,吳端回頭撂下一句,「禁(手動分隔)毒那邊不可能饒了你,你還是想想怎麼老實交代上線下線吧。」
胖子一愣,隨即是破口大罵。
兩人不理他,離開審訊室,關了門。
「你說得沒錯,人不是他殺的。」吳端道,「對了,你之前說有什麼想不通的,現在想通了嗎?」
「差不多吧。」
「跟我說說?」
「好。」
兩人回到辦公室,對面而坐。閆思弦重新拿出屍檢報告。
「咱們先捋一捋時間線吧。」閆思弦道。
「好。」
「首先是死者張小開的時間線,他在晚上10點多離開娛樂城,結合當晚在後廚值日的關磊的時間線,10點半左右張小開回到了食堂。
然後,分局法醫的屍檢結果是,死亡時間在昨晚11點到11點半。
還有一個重要的時間點,案發時間。收泔水的養牛戶是在不到12點的時候趕到的。據詢問筆錄上說,他們每天都是趕在12點之前,學校大門尚未關閉的時候來收泔水的。
看看這些時間點,你能發現什麼?」
吳端看著自己筆記本上羅列的時間,道:「緊湊,特別緊湊,緊湊得……我都懷疑兇手肢解屍體的時間夠不夠。
10點半回到食堂時,張小開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半小時后,不到12點,養牛戶來收泔水,他已經變成一堆屍體塊。
這一個半小時里,不僅要殺人,分屍,還要處理死者的衣物,還要——有一塊拼圖,是時候拿出來用了——食堂老闆葉靈曾經回來找張小開,據他的描述,他返回餐廳時,后廚已經收拾過了,至少沒有分屍的大量血跡,而只有一些積水——帶有少量血跡的積水,以至於他誤認為那是做為食材的肉所流下的血水……」
閆思弦接過話頭,「是啊,從葉靈的描述來看,他去到食堂時,兇手已經做了初步打掃。一個半小時——或許還不足一個半小時,能完成這麼多事兒嗎?
我可以在腦海中模擬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來吧。」吳端積極道。
顯然,他不想把所有動腦的活兒都交給閆思弦,吳端的勝負欲在躍躍欲試。
「好。」
閆思弦十分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個……我說得不對你隨時糾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