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若若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已經為她想好了保護她的辦法,一重重、一層層,那般周全,那般細密,那般叫人無話可說,他甚至不願回答她的問題,她還能問他什麼?
「五天,你等我五天。」五天後那個人也該把人撤走了。「密室里有半個月的清水和糧食,這五天之內不管誰來,不管誰說了什麼,你都不要把門打開。五天後我會回來找你,到時我在門外喚你,你開門好不好?」
「好……我等你,五天。」他承諾了的,絕不食言,只要答應了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她知道的,所以她讓步,選擇相信他。「我只等你五天,五天後不管你回不回來,我都會打開這道門,打開這道機關出去找你。」
童九歌點了點頭,唇角再次勾起笑容。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竟然看不懂他笑容里的涵義。
「這是我娘為我做的編繩,她還拿著編繩去佛前許願,祈求我這一生平安康泰,現在我要把它給我最心愛的女人,也希望她這輩子平安幸福。」
編繩被他毫無留戀地取下,纏繞在她手上,她的手腕比他纖細許多,繞了三圈才不會掉下來,她就這樣看著他為她繞好繩子,綁好繩結。
他的動作好專註,讓她明白編繩不只蘊藏著他娘親的心顏,還有此時來自他的。
等到他鬆開她的手,指尖不是留戀於她手腕上的編繩,而是留戀著已經染上的她的體溫,但最後他仍是咬牙退後,在她的注視下親手將銅門關上。
「你能告訴我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嗎?」隔著頭上的那扇門扉,她在裡面大聲問著。
「你答應過我的,這五天內不會開門,從我關上門的那一刻起。」
問非所答。
不過若若心裡很清楚,這是為了提醒她不要食言,不管發生任何事。
「九爺?」他還沒走,她沒有聽見機關啟動讓地磚閉合的聲音,所以他一定還有話要說。
「若若,你喜歡我嗎?不是我告訴你的那個童征,是用童九歌身分愛著你的我。」
「喜歡,我在這個世上最喜歡的人就只有你了。」她沒有別人,在她睜眼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一直是她的唯一。
「我是真的想只當你的童九歌啊。」他這麼說,帶著一聲濃長嘆息。
「什麼?」她沒聽懂,今天他說的話她有太多不懂,而且她有不好的預感,好似他一離開,從今以後就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童征?」
地磚關上的聲響突然響起,他轉動了機關,他要離開——
不行,這樣不行。
她答應過的絕不食言,那是她親口允諾的。
可是不行,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不管他聽不聽得見,不管自己的聲音是否會被門和地磚所隔絕,她答應過不開門的,所以現下她只能邊用力敲打銅門發出聲響想要挽留住他,邊大聲呼喊:「童征!童征——」
沒有人響應,小小的密室里回蕩著她的叫聲,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他走了,留下意義不明的話,只留下她一個人。
若若。
誰?誰在說話?出去,不要在她腦子裡吵吵鬧鬧……
若若,又睡著?……腦袋被我打得好疼?那就乖乖聽教,上次跟你講樂國的大致政事基礎都記住了嗎?……廢話,你要學,自然不能只學西斐的,否則日後要如何輔助國政?
好熟悉的嗓音,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是她好親近、好親近的人……
若若熱不熱?別光顧著看書,來,娘煮了酸梅湯,來嘗嘗看……
若若,來陪爹喝杯茶啊,最近爹爹拿到了上好的茶葉……
若若,你多大了?遣撒嬌叫人陪你去看元宵燈會,你道樣肯定會被人家嫌棄的啊……
若若……
若若——
「爹,娘……師父、大哥、二哥……」
好多好多的聲音,好多好多她不認識卻認識她的人,一個又一個,一幅又一幅看不清臉龐的影像在腦海浮現,然後飛快閃過消失不見。
嘖嘖,你爹不是說看著兒女都長大成人,現在只想快點享享清福,每天在家喝喝茶、下下棋、種種花、看看天高鳥飛白雲飄浮?反正你也沒事做,就等著哪天出閣嫁人,沒事啊沒事啊,誰叫你是我的紅顏知己,從小到大我疼的就是你了,我封個……給你做……
「嗚……秋煌、哥哥……」頭好痛,好像快要裂開兩半一樣的疼痛著,她不認識的,分明他們一個也不認識,為何、為何唇瓣擅自開合,為何聲音如同有生命般自動自發跳出來呼喊那些人?
那些是她的記憶,長久以來她都覺得可有可無的記憶。
可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
若若,生辰快樂……
男人,又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雪色的衣裳、雪色的衣袖,捧著緞紅錦盒的雙手皮盾同樣白皙得宛如上好骨瓷。
這鐲子送給你,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她看不清男人的臉,唯一能看見的,是那隻躺在錦盒中,泛著柔和金芒的雕花金鐲,也正是被她弄丟的那隻鐲子。
在黒暗狹窄的空間里,時間彷佛流逝得極為緩慢。
若若無法清楚地分辨時間,只能依靠飢餓的次數去細數日子的變化。
在童九歌走後有一段時間,她曾被那些模糊的記憶和頭痛折磨得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睜眼醒來,身處的環境沒有一丁點變化,沒有人觸動過機關,上方那扇被關上的銅門也未曾受過任何粗暴敲打,根本沒有人來過,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聲音,彷佛都隨著他的離去而靜止。
她很害怕,無法適應這樣的漆黑和沉靜,但她心裡很明白自己並沒有被拋棄,他只是……留下了她。
他給過期限,五天,漫長又難熬的五天。
每每想起這度日如年的五天,她都感覺心急如焚,恨不得打破約定立刻從這裡出去。
幸好理智壓制住衝動,告誡她,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個需要他這般施以重重保護的女人,即使堅持留在他身邊也起不到半點作用,她會成為累贅,會妨礙到他。
眼淚總會在這時掉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相信他的承諾,然而那些滾燙的淚水還是滑下臉頰,心裡後悔沒能留下他,或拉著他逃跑的傷心難過。
他不會一個人先逃,在逃跑之前他一定會想辦法讓其它人全身而退,這事她比誰都要清楚。
若若,今日我不教你國政和治國之道,來陪師父下棋可好?
偶爾,那些煩人的聲音好似嫌她的現況不夠凄慘,徑自冒出來講述她無法記起的過去。
你若真的喜歡,我就為你作一曲吧,作為你的及笄之禮……來,若若,
坐在道里——
「走開。」她拒絕,拒絕那兩道陌生嗓音的邀約,拒絕回憶。
她不需要它們,她打算這輩子都將它們捨棄的。
她要回首是童九歌,往前看,依舊是童九歌,她不在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她要自己想他——
對的,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