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人類的最後一戰（1）

冰冷，並非那種刺骨的，會凍僵人的手腳，乃至讓人血液停滯的低溫。趙平所經歷的是凍結靈魂的凜冽。他感受到的戰慄和顫抖，都是來自於靈魂最深處，最本源的部分。

他失去了行動能力，四肢是否存在都不清楚，連轉動脖子、動動嘴巴，甚至是眨眼睛都做不到。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是站著、躺著亦或者早已消散在空氣中成為了一具幽靈。對他來說，生平最為擅長的思考，也像是逆水行舟般困難。

幸好，思考並沒有停止，只是速度變慢了，給予這個孤獨的靈魂一絲心理上的慰藉。對他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是要他停止思考，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很快，事情有了轉機。

他的眼前似乎有光影在晃動，耳中隱約間傳出鳴叫。這些跡象都表明了知覺正在恢復，他即將醒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是一次冗長的夢，亦或者我生了什麼絕症，剛剛完成一次冬眠治療？」

知覺恢復后，他的思考速度逐漸加快，意識就像即將掙脫牢籠的飛鳥，急於掌控自由的空氣。

「嘟…」，刺耳的警報音效讓他猛地睜開眼睛。

「這裡是領航員維拉在做全員廣播。本艦即將脫離躍遷狀態，同時進入陣型排布模式，期間可能會出現劇烈的重力加速度偏移現象，請不要擅自離開座位，或者脫離加速液的保護。」

一個甜美的女聲，以事務性的口吻在通訊迴路中廣播。隨即四周圍傳來龐大物體移動時特有的震動，伴隨著震動，連帶著周圍那淺綠色透明的液體，也不時的顯現出肉眼可見的波紋。

趙平正浸泡在液體中，且沒有佩戴任何的呼吸設備。不過他並不慌張，作為32世紀的一名艦隊指揮官，他很清楚浸泡的液體又被稱之為超機動加速液，是用來保護超機動航行的飛船中，人類成員生命安全的液體。這種成分同羊水非常類似的液體中，有著特殊的攜帶氧氣的不穩定分子，人的肺部浸泡在這種液體里，完全可以獲得充足的氧氣供應，因此不需要任何呼吸裝備，他也能在這種液體中生存。

他認識這個地方。巨大球形艙室里，數十個戰術崗位標準用椅懸浮在半空，或者說懸浮在加速液中。所有的椅子都被數十個大小不同，功能各異的虛擬懸浮窗所包圍。每張椅子上都坐著忙碌的戰士。

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個艙室就是他的戰艦，也是太陽系宇宙軍，最精銳的木星艦隊旗艦，戰列艦永生號的艦橋。他的椅子位於艦橋艙最核心處。數道由特殊光源標識出來的磁力鎖鏈，保證了他的椅子牢牢固定在球形艙的中心。周圍的虛擬屏比起其他人的要多出一倍，面積也要大上許多。包括永生號，乃至於整個艦隊狀況的參數、圖標等情報都匯聚在他的眼前。如果把視線放遠，可以看到球形艙的艙壁也都屏幕化了。一些宏觀的數據，或者值得讓人注意的特殊情報在球形艙的內壁都能看到，以供有需要時調閱。

「本艦即將脫離躍遷狀態。進入倒計時模式，5、4、3、2、1，脫離！」，隨著永生號脫離躍遷空間，劇烈的時空震蕩在加速液里形成了特殊的潮汐現象，可見的波動以環狀的波紋在艙內到處亂撞。

可不要小看這些貌似無害的波動和震蕩，一旦失去了加速液的保護，身處震蕩中的任何人類，都會承受超過60個G力，也就是60倍的正常重力，在艙壁間來回的撞擊。普通的人體，只需要不到一秒鐘，就會被巨大的力量擠壓成肉泥和血漿。

當然，現在不用擔心這些，一切都在戰艦中控系統以及領航員的操控下有序的進行著。異常加速度和震蕩造成的破壞也被控制在了最低的限度。

「永生號，脫離躍遷成功，正在組建艦隊聯合控制體系。情報系統開始運作，第一批關於脫出區域的情報信息正在進行過濾。長官，艦隊的控制權將交給您，祝您武運昌盛。」

「很好，第一條指令，各艦在聯合控制體系建立之前，為艦內人員以及艦體本身的安全負責，艦長有權根據實際情況實施應急措施…艦隊參謀們立刻協助相關機構組建聯合參謀機構，動作要快…情報官把現場情報，按照緊急程度，顯示到屏幕上……」

一個自信又有力的聲音接過了領航員的廣播，開始向永生號，乃至於整支艦隊發號施令。

趙平是在他下達第二個命令時，才意識到，這個說話的人就是自己。

可是，這些話既不是他現在想要說的，且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現在他的狀態，就好像進入了某人的大腦，能夠看到，聽到，感受到這個人所有接受到的信息，卻無法干預這個人的行動。

不到1個小時，艦隊聯合控制體系建立完成的彙報提交上來。整支人類的艦隊，詳細到，散布在數十萬立方公里的空間中的每一艘星艦的動向，都在趙平的掌控之中。普通人類的身體，乃至改造人的單腦結構強度，都不可能承受如此巨量的數據信息。真正幫助趙平做到掌控全局的，是由艦隊所有星艦隻能控制系統構建起來的聯合控制體系，該體系組建的目的，就是幫助趙平掌控全局。聯合控制體系以神經連接的方式接入趙平的大腦，幫助他過濾到大部分的垃圾數據，以及協助他的大腦完成99%以上的事務數據處理。只有最重要，也是趙平最感興趣的情報才會真正匯聚到他的意識層面，供他揣摩、思量。

從這一刻，趙平即使艦隊的大腦，艦隊即為他的肢體。他的感官，思考能力，行動能力都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明，無疑趙平就是等同於神明的存在。

「原來如此，這是我的記憶，我沒有真的清醒過來，是大腦自動回放過往最為深刻的記憶，難道我正在死亡，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現象？」

休只能用類似自言自語的方式思考，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趙平評估了現狀，很快得出結論，自己並非真的出於夢中，也不是在現實里。他正處於一種名為「自我救贖」的狀態下。「自我救贖」一般會出現在人類瀕臨死亡的時候，大腦內部，人類的意識本身，為了找尋生的可能，會對已經經歷過的事件進行類似再體驗的過程，企圖從中找到突破口。學術上稱這種現象為「自我救贖」。

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麼，他只能遵循著過去記憶的控制，再次經歷一遍讓他刻骨銘心的「最後」的經歷。

這是他作為人類最傑出的艦隊指揮官，經歷的最後一場戰役。正是這次戰役，讓他完成了穿越，成為了另一個世界，龍晶女伯爵的扈從。

「駐留區域的威脅程度評估完畢。根據情報組分析，雖然附近5個天文單位內，存在著無人艦隊的探針，不過顯然本艦隊的行動出乎了那些機械腦子的預料。它們現在再要調集艦隊圍剿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情報主任參謀的話，是以廣播的形式在艦隊通訊迴路里傳播的。趙平通過艦隊級的內部感應體系，可以明確的體會到整個艦隊，接近200萬的官兵，人人士氣高漲，其中大部分人都對於戰爭的勝利保持著樂觀的情緒。

不過，也並非所有人都是對戰鬥的勝利保持著樂觀的看法。根據自查系統提供的情報，以及由星艦中控系統提供的，關於人類細節行為特徵的模式分析，可以得出結論，至少有超過5萬人的官兵，對於戰爭的勝利持有懷疑的態度。

趙平是個行動派，喜歡動手不動口，他沒有派人對著五萬人進行說服教育，而是通過自己的許可權把這五萬名官兵做了標記，並責成內務部隊，秘密的把這批官兵用各種借口調離戰鬥的一線。

他這麼做是出於部隊實際戰鬥力的考量。這批悲觀主義者，不管其看法是否正確，都不能讓他們進入關鍵崗位。一旦艦隊在戰鬥中遭遇挫折，他們將會是第一批出現紕漏的環節。

過去的趙平，並不知道戰鬥的後續結果，還是一絲不苟的把艦隊中的不安定因素剔除出戰鬥序列，可見他不但是個戰爭天才，更是一個心志堅毅，做事一絲不苟的人物，這所有的優秀品質集與一身，才是趙平被稱之為前無古人的主要原因。

隨即，作為艦隊長的趙平，經歷了漫長而辛苦的戰術立案過程。

不同於數百年前的人類指揮官，參謀們坐在指揮室內，大家以會議的形式圍繞著電子沙盤推演戰爭過程來完善立案。這個時代，一切都以虛擬的形式進行。

綜合控制體系在電子空間模擬出逼真的戰爭過程。趙平在參謀們的幫助下，推演了數十，乃至於數百場的虛擬戰鬥，尋找出最適合艦隊採用的戰術方案。

雖然神經連接下的光腦，擁有加速虛擬體驗時間的功能，不過這項功能是以加重使用者大腦負擔為代價的，其加速效果只有正常的三倍，且會讓指揮官陷入極度的疲勞之中。

不同於普通人的想象，像趙平這樣身在軍隊最頂層的大人物，所做的工作，反而更加趨向於體力活。

休以過去自己的視角觀察著模擬戰鬥的進行，這一切對於他來說也是昨天剛完成一般，各種細節歷歷在目。

艦隊指揮部的人們，在趙平的帶領下，一遍又一邊的嘗試著各種能夠想象到的戰術方案，應對一切想象的到的意外情況。他和他的幕僚們，果然是人類中最精銳的一群，順風順水的完成了戰術立案，期間各種讓人瞠目的戰術組織辦法，以及戰術思想被應用到艦隊的操控上。

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整個指揮層面，對於即將到來的最後一戰，都是充滿了信心。

只有作為旁觀者的休明白，他們千算萬算，哪怕是前無古人的天才趙平，也遺漏了一個細節，這個細節導致了最後可怕的後果。

如果他能夠控制趙平的身體，一定會立刻終止艦隊的行動，哪怕冒著被無人艦隊吃掉斷後艦群的風險，也不再會踏上那有去無回的戰場。

公元3105年2月7日，下午13時21分，木星艦隊移動到了小行星帶邊沿，編號為5512的區域附近，在這裡，艦隊捕捉到了此行的目標，沃爾夫機械艦隊的核心艦群，它們是被稱之為超級意志的機械文明首腦的警衛艦隊。

30分鐘后，伴隨著響徹整個艦隊通訊迴路的警報聲，木星艦隊承載著億萬人的希望，帶著兩百萬官兵，踏入了決定人類命運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