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十二章(1)
兩位公安局長先站起來走了,顧榮談笑風生地把他們送出門口。馮耀祖看著顧榮對兩位局長這樣親熱,心中有些忿忿然。顧榮剛坐下,馮耀祖就氣憤地說道:「李向南在會上抓住個養豬問題整我,還不是想從我身上開刀,最後搞垮你?」「不要這樣講嘛,什麼事要就事論事。」顧榮抽出一支煙蹾著,帶著剛剛完成漂亮行動的滿意心情不以為然地說道,「那件事上讓你檢查一下,你就檢查一下。這又不失主動。」這種不當回事的態度激惱了馮耀祖。哼,你倒又踏心了。說到底你和李向南還有一層特殊關係。你有哥哥當省委書記。什麼都能穩住,是吧?但他沒有露出一絲悻惱。顧榮有政治家的智慧,他有政治家身旁那種小人的智慧:「他是就事論事嗎?他自己在下面講話,左一個突破口右一個突破口,還不是突破你顧書記?沒你,他在古陵就說了算啦。」他完全是為顧榮憤慨不平。顧榮抽著煙,略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不要一驚一乍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誇大事情的嚴重性。」「什麼一驚一乍?」馮耀祖察看了一下顧榮的臉色,更憤慨地說道,「你知道接待站搞的那個調查報告吧?『批了的案件為什麼還沒解決?』他叫《人民日報》記者拿去發《內參》了。《內參》一發,中央批下來,通報全國,這是什麼影響?」「嗯?」顧榮猛抬眼嚴厲地審視了馮耀祖一眼。「這我還能造謠?記者就在咱們縣呢。」顧榮又打量了馮耀祖一眼,垂下目光一言不發地在煙灰缸上慢慢蹭著煙灰。馮耀祖這一條消息打垮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沉穩心態。他吃了幾十年政治飯,知道什麼是真正狠毒有分量的東西。《內參》在全國搞掉的比他顧榮硬得多的大人物,也不是一個兩個。他在內心感到了對李向南的仇恨。馮耀祖透過煙霧又察看了他一眼,決定繼續加碼。天下的智慧有多種。他沒有顧榮那種調動政治局勢的能力,卻有調動顧榮本人的能力:「你知道他們在造什麼輿論?再開黨代會,就選掉你。」「別說了。」顧榮揮了一下手。「他們還決定把小榮的案件捅到大報社去,靠公開見報從根上搬掉你。」「別說了。」顧榮把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摁,站了起來,但他立刻感到眼前一團迷霧,頭腦嗡的一聲,身子就飄了起來,幾乎摔倒。馮耀祖連忙上來扶住他。桂貞也聞聲從廚房出來。於是,顧榮躺倒了。病其實很平常。顧榮自己明白,這兩天疲勞了,激動了,血壓有些高。稍事休息就過去了。但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他的病被很多人捧著,很快就成了一件大事。馮耀祖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后,立刻打電話到縣醫院:「顧縣長病了,你們火速來人。」很快,一輛救護車頂部轉著紅燈,急駛過黃昏中的縣城街道,開進縣委宿舍大院,在顧榮家門口停下。縣醫院的曾院長,一個又黃又瘦的山西人,連同他的妻子、縣醫院內科的錢大夫,一個精明的上海人,匆匆下了車。後面還跟著兩個小護士。他們立刻給顧榮聽診、量血壓,血壓稍有些高,不要緊。又做心電圖。似乎也沒什麼問題。兩個大夫皺著眉想了想,又開上救護車風馳電掣出了縣城,到附近駐軍醫院借來了設備做腦電圖。救護車嗚嗚地開出開進,驚動了縣委宿舍區。不少幹部來看望。馮耀祖神情嚴重地把人都擋在外面:「顧書記勞累過度,很可能是心臟病,現在誰都不能進去。」院子里靜靜地立著人。屋子裡悄悄的人影晃動,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神情嚴肅地出出進進,曾院長走出門在馮耀祖身旁一次次輕聲請示著。這一切都加重了病情危重的氣氛。其實,曾院長並沒有檢查出什麼病症。如果是一般病人,他早就笑笑,說上幾句結論性的話就不當回事了。但是,顧榮在他心目中是有特殊地位的。「最好能把長寧市中心醫院的心臟病專家童大夫請來會診。」曾大夫沉吟半晌,鄭重提議道。「該請就請。」馮耀祖一揮手。吉普車連夜到長寧市把童大夫接來了。地委書記老鄭是一年多前調去的原古陵縣委書記,半夜聽說這個嚴重情況,立刻掛電話指示童大夫:要迅速搶救、精心治療,有什麼困難及時向他彙報。他親自給古陵縣委掛了電話詢問情況,並指示:「一定要加強對治療的領導。」馮耀祖放下電話后,非常有經驗地由他自己和曾院長組成「兩結合領導小組」領導治療工作。本來他覺得似乎應該是三結合小組,什麼不都講究三結合嗎?但想來想去沒有第三方,也就算了。凌晨專家會診,忙亂了一夜的人們坐在一起。除了「兩結合領導小組」外,幾個縣常委也參加了。這個會的鄭重性質,掃除了人們熬通宵的疲倦。鶴髮童顏的童大夫委婉但又有把握地排除了冠心病、心肌梗塞、腦血管硬化等可能性:「估計是過度疲勞、心情激動造成的吧。當然,也不能絕對地肯定,要在休息的過程中再觀察一段時期。」在這樣嚴肅的氣氛中,把病人說得安然無恙是很不適宜的,有失眾望。儘管童大夫做出了權威的診斷,但是還需繼續觀察,觀察中就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況且又經過如此緊張的一通宵,救護車幾次進出,顧榮的病從各方面都儼然成為大病了。清晨,地區醫院的童大夫走了。縣醫院的曾院長和馮耀祖依然煞有介事地守護著顧榮,里裡外外做著安排,保持著急救病房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