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圍在桌邊吃早餐時,楊登科對楊前進說:「前進,叔叔沒用,沒能給你找到工作。再這麼瞎忙下去,難得有個結果,還不如你先回老家呆一陣子,我在城裡再慢慢給你找,找好了通知你。」楊前進這段時間跟楊登科跑了不少地方,知道找工作的難處,只得聽楊登科的,準備回家去等消息。
早餐后楊前進要到車站去坐車,跟楊登科一同出了九中的大門。因農業局和車站是一個大方向,兩人一起走了一段。楊登科有些內疚,又反覆給楊前進作了解釋。
正說著話,有一部三菱警車從身邊開了過去,楊登科一看是鐘鼎文的車號,心想車站和城西派出所相挨,何不讓他順便將楊前進捎過去。立即掏出手機,調出早就輸在卡里的鐘鼎文的名字,連忙撳了綠鍵。那邊很快就通了,鐘鼎文見是楊登科的號子,說:「你在哪裡?」楊登科說:「還能在哪裡?就在你車子後面。」
鐘鼎文剎住車子,瞥瞥後視鏡,見楊登科果然就在後面不遠,便將車靠了邊。
兩人上了車,鐘鼎文說:「原來你是想坐我這不要打票的方便車。」楊登科說:「納稅人的車,你天天方便,我也方便一回嘛。」鐘鼎文說:「心裡不平衡了吧?那你並不是納稅人,而是吃稅人,你給我下去,找一個納稅人上來。」楊登科說:「要麼就不讓我上來,既然上來了,想要我下去,那就由不得你了。」
警車很快上了正軌。鐘鼎文說:「真拿你沒法。快說,到哪裡去?」楊登科說:「跟你一個方向,車站。」鐘鼎文說:「出差去?」楊登科說:「送侄兒坐車回鄉下。」
楊登科忽然想起在鐘鼎文那裡借的三千元錢,說:「鼎文,今天也沒想到會碰上你老人家,沒帶錢在身上,不然那三千元也該還你了。」鐘鼎文說:「等會兒下車,你別忘了數今天的車費就行了,至於那三千元,小菜一碟,以後再不要說這個還字,聽著不舒服。」
楊登科知道區區三千元,對於鐘鼎文來說不算什麼,他晚上帶著兄弟們多到花街柳巷跑兩趟就出來了,可再怎麼也是人家的錢,借是借,還是還的,便說:「親兄弟明算賬嘛,你要讓我以後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鐘鼎文說:「你也說得太難聽了。」便轉換了話題,說:「最近在忙些什麼?」楊登科說:「也沒忙什麼,天天給侄兒找臨時工,找了半個多月了,也找不著,所以今天讓他先回去,以後找著了,再通知他也不遲。」
聽楊登科這麼說,鐘鼎文回頭瞥了瞥楊前進,說:「你這侄兒又年輕又高大,還找不到事情做?」楊登科說:「你是吃了燈草,說得輕巧,你給他找份工作試試看?」鐘鼎文鼻子一哼,說:「登科你也太小瞧你這位老同學了。」又問楊前進道:「你有什麼特長沒有?」
還沒等楊前進張嘴,楊登科先苦笑笑,說:「他要有特長,不早有著落了,還用得著你大所長來操心?」鐘鼎文說:「我又不是問你。」楊前進這才囁嚅道:「沒什麼特長。」鐘鼎文說:「那你有什麼想法沒有?」楊前進說:「也沒什麼想法,只要給開工錢就行。」
楊登科也是跟鐘鼎文隨便說說這事而已,並不真的巴望他給楊前進找什麼工作,不想鐘鼎文還真當作回事,胸脯一拍,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見鐘鼎文也不像是開玩笑,楊登科心想,都說現在當警察的手眼通天,也許找份臨時工在楊登科這裡千難萬難,到了鐘鼎文那裡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楊登科說:「鍾大所長你是不是馬三立,逗我玩吧?」
鐘鼎文不理楊登科,問楊前進:「你要一個月多少工資的?」
城裡的警察,楊前進今天是第一回見識,但鄉里的警察他是早見識過的,知道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還沒有做不到的事。而眼前這個派出所所長,楊前進第一眼就看出來了,憑他那不凡的派頭和口氣,決不是楊登科那樣的草包。楊前進心裡升起一線希望,說:「我一個農村人,沒什麼高要求,有四百五百一月,也就心滿意足了。」
鐘鼎文頭一點,說:「那我給你找個六百元一月的工作。」
前面說過,貴都市是個農業大市,經濟落後,就業形勢差,下崗工人和進城的農民比空中的蚊子還多,什麼崗位都有人占著,還到哪裡去找六百元一月的臨時工?這個鐘鼎文看來八成是信口開河的。楊登科心裡正在嘀咕,不想鐘鼎文偏偏還要問他:「六百元一月,登科你有意見沒有?」楊登科還能有什麼意見,說:「哪裡有這樣的臨時工?」鐘鼎文說:「這
就用不著你操心了。十天之內給你搞定,行不?」
鐘鼎文許下宏願后,又建議楊登科別讓楊前進回去了,有了消息好隨時叫楊前進去跟用人單位見面。楊登科想,鐘鼎文若能在十天之內把問題解決,楊前進自然也就沒有必要來回奔波,給交通事業做貢獻了,便讓鐘鼎文將車調了頭,送楊登科回了九中。
聶小菊下班回到家裡,見楊前進還沒走,一問是楊登科的同學城西派出所所長鐘鼎文答應給他找工作,也很高興,對楊登科說:「做派出所所長的都很有能耐,這事絕對沒有半點問題了,也算是去了你一塊心病。」
楊登科的情緒也隨之好起來,心頭那沉沉的陰霾慢慢稀釋了。
人就是這樣,壓抑久了,一旦心情好轉,體內有些東西就蠢蠢欲動,讓你想有所作為。晚上楊登科變得很昂揚,跟聶小菊狠狠地瘋狂了一回。事後還激情不退,又緊擁著溫存了一陣。人就是這樣,失而復得的東西總是顯得格外珍貴,聶小菊興奮得臉上的紅潮久久未退。
溫存夠了,還沒有睡意,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他們好久沒這麼開心地聊過了。
聊著聊著,又聊到了給吳衛東送錢的事。聶小菊說:「吳衛東不就是一個小小辦公室主任么?沒有他,你楊登科難道不在農業局呆了?」
楊登科覺得聶小菊的話不無道理,在她那亮麗的春光蕩漾的額上吻吻,輕聲嘆道:「話雖如此,可現在司機班歸吳衛東直管,他要將你捂著,你能躥得多高?」聶小菊說:「司機班歸他直管,那他又歸誰直管?再大的官都有人管著,何況吳衛東一個科級幹部。」
楊登科知道聶小菊的意思,卻無奈道:「一級管一級,他這一關你都過不了,你連車子都沒有開,天天在司機班裡閑著,哪還有機會接觸直管吳衛東的人?」聶小菊說:「那也不見得。吳衛東不敢接近你,是因為他還身處人下,有所顧忌,農業局裡總還有無所顧忌的吧?」楊登科說:「誰無所顧忌?」聶小菊說:「康局長呀。」楊登科直搖頭,說:「康局長跟陳局長是對頭,我就是給陳局長開過車,他才把我當成另類的。」
聶小菊從楊登科懷裡滑出來,將身子放平,望著黑暗中的屋頂,說:「你曾給陳局長開過車,康局長把你看成是他的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陳局長已經下去半年多了,你一個司機,又不可能對他當局長的構成什麼威脅,他犯得著天天把你當成敵人來提防嗎?你別把自己當成康局長的假想敵人了,你也沒想過,你有這個資格么?」
這話讓楊登科陡然一震。
楊登科覺得再不能這麼高估自己了。他心裡不免活絡起來,尋思著要不要把目標放高一點,把膽子放大一點,直接盯住康局長本人。世上的事情那是沒個準的,說不定在小領導那裡辦不到的,到了大領導那裡相反容易辦成。關鍵當然是要加大工作力度,爭取主動,用時髦話說叫密切聯繫領導,總不能讓領導主動向你投懷送抱吧。
兩人開始策劃起如何向康局長靠攏的事宜來。可策劃來策劃去,覺得送煙送酒招人耳目,送金銀首飾或古董珍玩,又怕假冒偽劣,弄巧成拙,看來還是拿錢開路為最上。想那吳衛東對錢有想法,那是因為他還處在不得不有想法的位置,並不見得其他人也要跟著他有想法。古今中外,好像還沒有誰發明出比錢更能打動人的東西。
取得給康局長送錢的共識后,接下來是送多少和怎麼送的問題了。楊登科想起在鐘鼎文車上自己說過的話,說:「吳衛東不肯收那五千元,原打算乾脆將鐘鼎文的三千元錢還掉算了,現在看來已成了一句空話。」聶小菊說:「鐘鼎文又不缺那三千元,緩一緩再還沒事。」楊登科說:「那給康局長送多少?像吳衛東一樣五千?」
聶小菊沉吟半晌,才略有所思道:「康局長比吳衛東地位高,五千元肯定是少了點,至少得加到八千元,八發八發,吉利。不然那是小瞧了康局長。做部下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小瞧領導,無論領導是孔明還是阿斗。如果讓領導覺得你小瞧了他,那就什麼都免談了。」
楊登科對聶小菊刮目相看了,想不到這麼有見地的話會出自她那張性感的嘴巴。只是八千元還差了三千元,又到哪裡去弄呢?聶小菊似乎看出了楊登科的顧慮,又說:「九中老校長上個月正式退位,一位姓向的副校長接了班。為了響應政府建設小康社會的號召,他上任后立即做了兩件大事,一是辦了三個貴族班,二是把臨街的教室辦公室和電教室都改成門面,全部租了出去,學校立即快步進入小康。學校小康當然還不夠,老師們也得小康小康,於是給每位老師發了兩千元的小康費。加上咱倆這個月的工資,除去正常開支還有千把塊的餘額,跟小康費合在一起,正好能湊足三千元。」
原來聶小菊早就計劃好了的,看來她已預謀很久了。楊登科也不知怎麼感謝聶小菊才好,為了男人的事業,她真是用心良苦啊。
現在的關鍵是怎樣才能把這八千元送到康局長那裡去,並且要送得他舒舒服服,樂於接受。當然不能直接往康局長手上送,那不僅錢送不出去,還要自討沒趣。楊登科於是對聶小菊說道:「送錢其實是門不小的學問,要掌握好要領,並不容易。我們得好好琢磨琢磨,找一個契機接近康局長,不能把好事給做毛了。」聶小菊說:「當然不能做毛了,這回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再失敗下去,你這輩子就沒有好多出頭之日了。」
楊登科知道聶小菊說的不無道理,卻還死要面子道:「你說得也太嚴重了點,扯到一輩子上去了,我四十不到,不才半輩子嗎?」聶小菊說:「電大老師沒教過你人到中年萬事休這句話吧?你也不掐著指頭算算,看還有好多機會等著你。」
然而將給康局長送錢的事琢磨了兩天,夫婦倆也沒琢磨出個上佳方案。康局長既沒死爹死媽,也沒嫁女兒娶媳婦,往往這種時候才是做部下的最激動的時候,也是最能接受考驗和發揮聰明才智的時候。可氣的是康局長本人也天天如舊,沒出什麼事。當然不能出大事,比如大面積心肌梗塞,或出車禍嚴重腦震蕩之類,那就沒什麼戲了。最好是喝酒喝得胃穿孔得打吊針,玩小姐玩出花柳病得住院消炎,這時候去看望領導名正言順,容易跟領導拉近距離。距離一近,再趁機塞上一把票子,那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
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楊登科終於發現了一個接近康局長的好借口。
這天司機班裡就楊登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楊登科只得像往常一樣,翻起桌上的報紙來。翻著翻著,忽然發現了康局長的大名。那是一張有些發黃的省報,報上的日期還是半年前的。上面有一篇關於康局長光輝業績的長篇通訊,佔了大半個版面,署了兩位作者的名字,前面那位有些眼熟,好像是省報記者,後面那位是吳衛東。文章裡面都是一些肉麻的吹捧文字,把康局長當做氣球吹到天上去了。楊登科知道肯定是農業局出了大價錢買的版面,不然人家省報哪有義務吹捧你一個市農業局的局長?如今是一個金錢社會,錢可以買烏紗帽,可以買山買水,甚至可以買爹媽買愛情,自然也可以買表揚買榮譽。
楊登科還在文中看到一行字,介紹康局長「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這句話下面不知誰用圓珠筆劃了杠,說明有人在意過這句話。文章末尾還附了康局長的簡歷,明明白白寫著他的出生日期:1949年12月22日。楊登科知道貴都市是1949年12月最後一天才解放的,比起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日子遲了近三個月,所以說康局長「生在舊社會」也是說得過去的。
放下報紙,楊登科就呆在了桌前。楊登科是隱約覺得這篇馬屁文章里似有些可用價值,雖然馬屁文章臭氣熏天。
可呆了好一陣,楊登科卻想不透馬屁文章的可用價值到底在哪裡。其時牆上的鐘已走到五點半,楊登科腦子還未開竅。他有些氣餒,就站了起來,準備下班。到了門口,腦袋裡忽然閃了閃,似有靈光顯現似的。楊登科便剎住了,復又轉身回去,拿起報紙,眼睛在「生在舊社會」那句話上面稍稍停頓一下,接著瞟向末尾康局長的出生日期上。
楊登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計上心來。
楊登科還望了望牆上的掛歷,這天是12月18日。也就是說,過不了幾天,康局長的生日就要到了。楊登科為自己的悟性得意起來。當然也要自己有運氣,如果不是偶翻舊報紙,也不可能看到這句「生在舊社會」的話,沒看到這句話,康局長的出生日期更不可能引起楊登科的高度注意。真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幸運的還是12月18日這天看到這張報紙,如果四天後再來翻這張報紙,就是知道了康局長的生日,也失去了其應有的意義。
回家把這個重大發現告訴聶小菊,她也覺得這是一個特好的機會。兩人於是著手謀划康局長生日時給他送錢的事。錢的數量是早就商量好了的,需要推敲的是如何出手的問題。聶小菊說:「領導的生日含金量向來很高,康局長大概不會白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擺上幾十桌吧?」楊登科說:「你是說趁康局長辦酒的時候將紅包遞到他手上?」聶小菊說:「是呀,領導辦酒本來就是為了辦票子的嘛。」楊登科說:「要是他不辦酒呢?」
聶小菊忍不住笑起來,說:「這還值得懷疑嗎?虧你還在機關里呆了那麼久。我跟你說件事吧。去年才下去的市教育局局長是個比較乾淨的領導,在位時因怕人說閑話,而且工作也忙騰不出時間,沒給自己辦過生日酒。下去后才覺得有些虧,心裡極不平衡,想補補禮。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他親自動手寫了六百張請帖,分發給教育局全體幹部職工和各學校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及部分教師,並在市裡最高級的酒店預訂了三十桌,準備生日那天好好慶賀一番。這位局長是進行過形勢分析和多方考慮的,覺得自己在教育局苦心經營了二十餘年,局裡的幹部職工自不必說,不是他點頭調進來的,就是他首肯起用的,不是他蓄意配備的,就是他看中提拔上去的;各校的領導也毫不例外是他的親信,連不少普通教師的高級甚至初級職稱,他也打過招呼寫過條子。想想也是的,現在退下來半年不到,他們還不至於這麼快就把老領導的舊情忘得乾乾淨淨吧?不過老局長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在位與不在位究竟不是一碼事,所以發了六百張請帖,只對摺準備了三十桌酒席。誰知生日那天僅僅來了兩桌,還是他兒子單位的,氣得老局長吐血,當天就住進了醫院。」
楊登科耐著性子聽完聶小菊的嘮叨,說:「這種現象見得多了,這跟康局長的生日有什麼關係呢?」聶小菊說:「怎麼沒關係?正是因為這種現象太多了,康局長才會吸取人家的慘痛教訓,趁自己在位時抓住機遇,好好撈他一把。」
楊登科腦袋直搖,說:「照我的估計,康局長是不會辦生日酒的。」聶小菊說:「這我卻不懂了。」楊登科說:「你不懂的事多著呢,你以為你是張天師?你知道么?貴都市是個農業大市,農業局又是市裡的大局,在市裡舉足輕重,因此除了上屆的陳局長,歷屆局長幹上幾年都進了市委或政府班子。康局長就是考慮自己年齡不太輕了,才這麼急著要把陳局長弄下去,自己來做局長,他的最終目的就是進市裡班子。這就是官位激勵機制。因此一個有點政治抱負的領導在財色前面,都是挺謹慎挺節制的,只有那些前途渺茫進步無望或船到碼頭車到站的角色,攝財掠色時才無所顧忌,大出其手。這可是不爭的事實,因為早已被無數紛紛落馬的貪官印證。」
見楊登科說得這麼頭頭是道,聶小菊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許久,才哼了哼,笑道:「看不出來嘛,楊科你進步真大,這兩年電大你算是沒有白上。」楊登科說:「去你的吧,我一本正經,你卻冷嘲熱諷,打擊我的積極性。」聶小菊說:「好好好,不打擊你的積極性,那你說吧,應該怎麼辦。」楊登科說:「我已經想好了,21日晚上,我倆一起到康局長家裡去,提前祝賀他生日快樂。至於他辦不辦生日酒,用不著管他。」
聶小菊覺得也行,說:「你這個主意倒不錯,我聽說現在有些事情,走直路辦不了,走彎路辦得了;男人辦不了,女人辦得了;領導那裡辦不了,夫人那裡辦得了;平時辦不了,領導生日時辦得了;白天辦不了,晚上辦得了。」
楊登科認真地望望聶小菊,說:「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是官場上的老手了。別的不說,單說這白天和晚上,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僅僅是時序的不同,到了官場上,其內涵卻豐富深刻得多了。想想如今機關里的好事樂事,哪一件不是在晚上發生的?至於白天基本上是一些讓人頭疼的亂事爛事,什麼工人下崗,農民上訪,煤礦爆炸震天響,只要攤到了政府有關職能部門頭上,想用手揩是揩不掉的。晚上則完全不同了,工人睡覺了,農民回家了,煤礦爆炸聲停息了,白天沒空處理的事情可從容處理了。比如常委會只能放晚上召開,誰進步誰挪好位置,這個時候才定得下。比如有工程發包權的主兒只有晚上才找得著,那些可大賺一把的工程鹿死誰手,這個時候容易見出分曉。就連小姐白天都在睡大覺,手機呼機通通關機,可到了晚上卻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楊登科說到此處,不覺眉飛色舞起來。聶小菊看不得他那鳥樣子,說:「這些事好像你都做過似的。」楊登科這才剎住,自嘲道:「我又不是書記市長,操這個閑心幹啥?」聶小菊說:「你早拿出操閑心的激情,你的事怕是早辦好了。」
21日眨眼就到了。
楊登科讓聶小菊另拿出三千元,跟上次吳衛東退回來的五千元合在一起,用一個大信封裝了,再在上面貼了大紅紙,恭恭敬敬寫上祝康局長生日快樂楊登科敬賀的字樣,準備晚上送到康局長家裡去。速速吃了晚飯,囑咐楊前進監督好正在做作業的楊聶,楊登科就懷揣大信封,和聶小菊情緒飽滿地下了樓。
出了九中,見天還沒全黑,去早了碰上康局長他們還在吃飯,有些不禮貌,夫妻倆也不坐車,步行往康局長家方向走去。到了大街上,見街旁有好幾家花店,聶小菊靈機一動,附在楊登科耳邊,說:「買一籃花吧。」楊登科說:「康局長又不是什麼少男少女,未必喜歡這些花呀草呀的?」聶小菊說:「你管他喜不喜歡花草?我的意思,將紅包擱到花籃里一起出手,既大方雅緻,富有人情味,又不顯得生硬粗俗,領導更容易接受。」
楊登科覺得聶小菊這個主意不賴,說:「女人還是女人,凡事心眼多。好吧,聽老婆的話跟領導走,這兩條堅持得好,不會犯錯誤。」跟聶小菊進了近處的花店,捧走一籃夾著生日快樂紅卡的奔放艷麗馨香四溢的鮮花。
到了康局長家門外,楊登科才從身上掏出那個八千元的紅包,小心夾到紅卡後面。準備就緒,才按了門鈴。門很快開了,門裡是康夫人。康局長在農業局工作時間長,所以康夫人認識楊登科夫妻倆,說:「小楊,你們這是幹什麼?」楊登科說:「沒什麼,來看看咱們的康局長。」康夫人說:「他沒在家,說是今晚局裡開黨組會。」
楊登科知道年底到了,局裡工作和應酬多,黨組會經常放在晚上召開,估計康夫人沒說假話。康局長不在,可康夫人在,也是一樣,楊登科便笑嘻嘻道:「明天是康局長的生日,提前來給領導獻花,祝他生日快樂!」順便將花籃塞到了康夫人手上。
康夫人手捧花籃,說:「誰說康局長明天生日?我怎麼不知道呢?」楊登科一臉的媚笑,說:「你真幽默,你不知道康局長明天生日,那還有誰知道?」
說完,扯著聶小菊的手掉頭下了樓。康夫人要出門追趕,早沒了兩個人的影子。
來到街上,楊登科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聶小菊說:「這下可好了,你不必老做下崗工人了。」楊登科說:「這還要感謝聶老師的大力支持!」聶小菊打楊登科一拳,說:「你少聶老師聶老師的,誰是你的聶老師了?」楊登科捉住聶小菊的拳頭,見四周沒人,將她往身前一拉,摟緊了,在她腮上深深一吻。
接下來的日子,楊登科一門心思等著康局長作出反饋。他初步設想了一下,局裡也就車庫裡那檯面包車閑著,康局長可能會跟吳衛東打聲招呼,先安排自己開開麵包車。過幾個月老郭退下去后,如果康局長記性不是太差,還記得那八千元的話,也許會再把奧迪車交給自己。
或者康局長一時高興,把胡國干挪開,讓自己專門給他開紅旗車,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若是這樣,那自己想登科便不是自作多情,痴心妄想了。
就在楊登科滿懷希望等著那八千元見出成效的時候,鐘鼎文打來電話,說他已經給楊前進物色到了一個工作。楊登科屈指一算,離鐘鼎文前次許的期限還差三天,心想這個鐘所長說話還算話。問是什麼工作,鐘鼎文說:「急什麼嘛,到時你會知道的。」楊登科說:「這麼神秘兮兮的,不是走私販毒的勾當吧?」鐘鼎文說:「你侄兒願意走私還是販毒?這樣的活又好找又賺錢,要知道我是專門跟這方面的老闆打交道的。」
開了兩句玩笑,鐘鼎文說:「不過你侄兒上崗前,你還得配合我做一件事。」楊登科說:「什麼事?是送錢還是送禮?」鐘鼎文說:「我們是禮儀之邦嘛,送錢送禮也屬正常,只是我給你侄兒找的工作還要來這一套,那我這個派出所所長不是當得太窩囊,太掉價了?」楊登科說:「你不要繞彎子了,說怎麼配合吧。」鐘鼎文說:「明天晚上你哪兒也不要去,呆在家裡老老實實等我的電話,到時我會有安排的。」
楊登科也不知鐘鼎文要搞什麼鬼,說:「行行行,聽你大所長的指揮就是,誰叫我要求你呢?」鐘鼎文笑道:「這還差不多。」然後說聲拜拜,啪一聲掛了電話。
楊登科望望手中的話筒,裡面響著剛切斷通話時的嘟嘟嘟的短音。怔了一陣,他才把話筒扣到了叉簧上。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真是好事成雙啊,剛順利地給康局長送去那八千元,楊前進的工作也有了著落。
離開電大半年多來,楊登科的心情第一次這麼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