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反轉(五)
防盜章~感謝來晉-江-文-學-城正版訂閱~江如月回到家時,就看到自家的螞蟻窩擠擠挨挨地站了許多人,下餃子似的。
本就逼仄的客廳被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擺滿了,偏生這麼多人,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女。
江溪一身簡簡單單的白T,低腰牛仔裹出細腰長腿,腳下一雙白球鞋,素麵朝天,笑臉盈盈,卻格外地吸人眼球。
氣悶的感覺又一次泛了上來。
江如月翻了個白眼,手中的單肩包往進門口一摔,動靜不小,一時間驚動了客廳里正聊得起勁的幾人。江衛國朝她招了招手,黝黑的國字臉扯出難得的一抹笑,「月月,快來看看,誰回來了?」
「姐。」
江溪笑著朝她打了聲招呼。
說起江家,不得不說起江家的這兩個兄弟,大哥江衛國,小弟江愛國。
兩人同出一個娘胎,偏偏大哥黑皮方臉闊唇,整個一憨厚老農民的模樣,性子也確實老實巴交,但江溪的父親江愛國,卻打小就唇紅齒白、人見人誇,長大了也斯文帥氣,雖如今為著江溪這事蒼老了許多,可乍一眼看去,也還是個體面的老帥哥。
來自父輩的基因,導致江如月與江溪從小就呈現出兩個極端。
江如月像她爸,一個女孩子,皮膚黑就不提了,青春期冒了滿臉痘,如今痘沒了,痘坑還留著,方臉小眼大嘴巴,非但不漂亮,還丑得有些過,打小就是同齡們嘲笑的對象,就算是扮家家酒,她也只能扮那搶親的強盜——沒人願當她新郎。
江溪呢?
就大大的不同了,白皮大眼櫻桃嘴,她媽年輕時就是十里八鄉一枝花,尤其江溪還特別會長,專撿父母好的地方遺傳,導致最終的結果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打小,在臉這一塊,就沒幾個能跟她打的。
江如月就比江溪大一歲,小時兩家都在鄉下,對門對面的鄰居,經常在一道玩,可漸漸的,她就不愛帶江溪玩了。
當誰還不是小公主呢?
跟著江溪,她江如月就永遠只能是個洗腳婢。
那些個只會看臉的小男生扮起家家酒來,只會選江溪當新娘子,甚至為了當上江溪的新郎,事先還得打上一架。
及至後來江如月弟弟出生,江如月在家中的地位更是直線下降,她那個有些重男輕女的媽就更不將這長得磕磣的閨女放在心上了。
十幾年下來,江如月是左眼瞧江溪的長相體貌不順眼,右眼瞧她的嬌生慣養不順心,兩人但凡碰面,不是互相擠兌,就是互不搭理。
小時好好的一對姐妹花,愣生生成了一對塑料姐妹花——大約連這個都不如,塑料姐妹情還願意沒事裝點一下門面的。
「在外頭這麼久,可沒少受罪吧?」
江溪掀唇,皮笑肉不笑:「姐,要不您也去試試?」
「胡說什麼呢?!」江母拍了拍江溪手手背,朝江如月歉意地笑笑:「月月,溪溪性子直,就是個嘴上沒個把門,你可別介意啊。」
江如月嘴角抽了抽:溪溪性子直,所以她就活該受著嘍?
受著吧。
江如月心裡不大痛快,可自江溪失蹤后就一直綳著的那根弦卻松出了些,囁嚅著嘴到底沒說什麼風涼話,灰溜溜地去了廚房,幫她媽擺碗筷。
江溪本以為這次來又會受好一番奚落,畢竟他們如今過來屬於「寄人籬下」,照江如月平時無事都要攪三分的性子,必定得想著法找茬。孰料這回「敵方」認慫,一時間竟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江母看得好笑:「媽以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你月月姐她就是嘴巴厲害,到要緊時候,也還是關心你的。」
關心?
江溪聳了聳肩,沒認。
小鉛在腦中適時跳出來:「宿主,您初始值里有一分,可是江如月的喲~~」
居然會加浪蕩的波浪號了。
江溪挑了挑眉,問起一開始就一直忽略的事:「按照歡喜的量值來看,我爸媽怎麼說,也該有兩百分吧?怎麼才十?」
江溪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父母的信仰。
事實也確實如此。
小鉛支支吾吾,半晌才訥訥道:「其,其實吧,阿心在你手心紮根成長時,就預先損耗了一部分的能量,這能量,也就是人氣值。宿主的正確初始值……其實是二百三十二。」
江溪默然無語。
她覺得,這棵草有點坑爹。
可再坑爹也只能咬牙認了,好歹多撿了一條命,能平平安安圓圓滿滿地陪在父母身邊,對江溪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千金不換了。
當年被困桑家盪,被毆打、被凌辱,活得完全不像個人時,支撐江溪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不過是回家看一看——
所以在千辛萬苦地重回申市,反得了父母死訊時,江溪連一天都不想活了。
寒暄過後,大伯母就擺盤,招呼眾人入座吃飯,按照當地習俗,江溪這是倒了灶頭,霉運纏身,需要去去霉,囫圇著喝下一杯鹽開水,江溪險些沒吐出來——
她很能確定,江如月躲廚房裡,就是為了這一杯摻了不知多少鹽的白開水。
江如月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江母在旁眉頭卻忍不住鬆了許多,溪溪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好,可她這做媽的怎麼會看不出女兒身上的變化?年輕人的活潑丁點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暮氣,而這種暮氣江母只在那些歷經滄桑的老人身上見過,心裡越發疼得厲害。
在座誰也沒問江溪在被拐期間究竟遭遇了什麼——
江父江母心裡早就有了準備,自家水靈靈的閨女被那人販子看上拐走,能囫圇著回來就已經是幸運了,其他的,也不強求。
江溪也無意向其他人展露自己的過去。
不論今生遭沒遭罪,可那些記憶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記憶無法抹去,過去並非虛假。
就連大伯母這個向來小心眼的,也一聲沒提。要換成平時江父江母來,恐怕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此時倒也曉得厲害,只心裡嘀咕了幾聲打秋風的,每擺一盤菜,邀幾句功,這事,也就過去了。
一頓飯在其樂融融里結束。
難題又來了。
大伯家也委實不大,比之江溪從前的筒子樓強不出多少,一室一廳的格局,江如月和江峰兩姐弟平時都睡客廳的摺疊沙發,用帘子隔開,現在多了江溪一家三口,她和弟弟只能去爸媽房裡打地鋪,將客廳讓給江溪一家子。
當一切安頓下來,已近深夜。
江父大約是最近實在累得很了,尋到女兒心頭那根弦就鬆了,沾枕就睡,呼嚕打得震天響。江母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看了看一簾之隔外的女兒,見她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也安心了。
江溪裝作閉目養神,腦中卻問起了洗髓液之事。
之前在商場,她不好細問,「這洗髓液莫非跟修真小說里的洗髓丸什麼的一樣,能伐經洗髓、鍛煉根骨?」
小鉛支支吾吾:「差,差不離吧。」
「可能贈與旁人?」
「你個棒槌。」小鉛跳腳,「洗髓液金貴,阿心一輩子也就能擠出那麼一滴,當是大白菜呢,還能今天給這個,明天給那個?」
喲呵,連罵人都會了。
江溪沒有發覺,自回到熟悉的地方,伴在父母身邊,她滿身沉鬱的暮氣,正隨時間一點點消散,性子活潑了許多。
「那就是不能給了?」
小鉛沒好氣地回答:「除非你想那人爆體而亡。」
江溪這才死了將洗髓液給父母的心思,菩心草乾脆,感應到她想法,直接從葉片滲出了一滴金色的液體,江溪張口就吞了下去。
黑暗中,一切發生得無聲無息。
江溪漸漸陷入沉睡,夢中一棵豆芽菜朝她張牙舞爪,熱情招手,等她走過去時,葉片一卷,將她捲成了一個球,豆芽菜卷著球蹦啊蹦,蹦到一處斷崖,直接一咕嚕掉了下去。
江溪在失重里驚醒過來。
她摔到了地上。
天光微微亮,一抹鴉青透過窗帘,落在沙發前。江溪嗅了嗅鼻子,聞到了一股不知名的惡臭,就好像這輩子從沒洗過澡的陳年惡臭,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熏暈過去。
就著一點微光,江溪看見向來白皙的手臂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青殼,搓一搓,估計能搓出一缸的泥。
江溪躡手躡腳地從地上爬起,江母睡得不太安穩,抬腦袋迷迷糊糊地見一個人影往門邊走,詫道:「溪溪?」
「我去趟衛生間。」
江溪一咕嚕跑去了位於門旁的犄角疙瘩,生怕被人發現了自己的不同尋常。
所謂的衛生間,其實只是勉強隔出的一個小間,只容一人周轉,老式的太陽能熱水器「嘩啦啦」放半天沒出熱水,江溪沒辦法,只能借著冷水洗。
搓泥的工程浩大,江溪將近用了小半瓶的沐浴露,才勉強將自己打理出個人樣來,扒拉著衣服抖抖搜搜地往客廳走,十月的天氣再熱,清晨也依然是冷的。
躺到被窩裡抖了半天才睡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愣是被江母從沙發上扯起來。
這一扯,江母給愣住了。
「……溪,溪溪?」
她有點不敢認。
「懶人屎尿多。」女大學生橫了她一眼。
江溪沒那閑工夫搭理她。
可向來好脾氣的孫婷卻梗著脖子不依不饒地與那女大學生吵了起來。圈養著的「小寶貝們」淚眼漣漣地看著兩個大人干嘴仗,一時間連嗚咽都給忘了吞吐,只餘下習慣性地幾聲抽噎。
「別吵著外頭。」江溪提醒了句。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誰也不想挑戰門外那群拍花子們的耐心和同理心。
孫婷跺了跺腳,轉而小心地扶江溪靠牆坐下,好像她是一個琉璃易碎品。
江溪被善意遺忘多年,一顆心早被煉成了塊又冷又硬的石頭,可此時被這般小心翼翼的對待,這塊石頭心彷彿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爬過,癢,還帶著點不可言說的澀。
連兩人相貼的肌膚都一陣一陣的發燙,江溪一時心虛得竟不敢對上孫婷清澈的眼睛——畢竟她方才還做著一個人獨自逃跑的春秋大夢。
江溪不自在地往另一邊挪了挪,試圖遠離孫婷肉貼著肉的親熱,卻不意碰上男孩蜷縮著的身體。
滾燙——
感覺雞蛋在上頭滾一圈都能蒸熟了。
江溪「唰地」收回手,心裡清楚,這應該是房事不當引起的感染,男孩兒太小,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前世……
她晃了晃腦袋,發覺自己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也是,時間隔了那麼久,許多事記憶猶新,許多事卻早成了丟在腦後無足輕重的垃圾。
「他發燒了?」
女大學生湊了過來,餿味和著多日沒洗頭的油膩氣撲鼻而來。孫婷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卻發覺江溪就跟沒聞見似的,人直挺挺地坐著,面上現出少見的迷惘。
小男孩兒被撥成了四腳朝天的躺姿,一張精緻的小臉燒得通紅,尖尖的下巴可憐兮兮地抵著衣領,江溪注意到,縱然一身衣服料子被摸爬滾打撕扯出了毛邊,依然能看出曾經的昂貴,顯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
男孩兒身下的稻草褥子映出沉沉的一個影子,汗水滲了進去。
「燒昏頭了。」
女大學生探手摸了摸,半天沒給反應。
江溪沉著一雙眼,起身從南邊靠牆的水缸里勺了一壺清水出來,毛巾自然是沒有的,夏衫輕薄,她硬是扯著一口鋼牙將自己七分的袖子扯成了不倫不類的五分。棉布浸了水,江溪抬手就遞給了孫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