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洗精伐髓

9.洗精伐髓

江如月回到家時,就看到自家的螞蟻窩擠擠挨挨地站了許多人,下餃子似的。

本就逼仄的客廳被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擺滿了,偏生這麼多人,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女。

江溪一身簡簡單單的白T,低腰牛仔裹出細腰長腿,腳下一雙白球鞋,素麵朝天,笑臉盈盈,卻格外地吸人眼球。

氣悶的感覺又一次泛了上來。

江如月翻了個白眼,手中的單肩包往進門口一摔,動靜不小,一時間驚動了客廳里正聊得起勁的幾人。江衛國朝她招了招手,黝黑的國字臉扯出難得的一抹笑,「月月,快來看看,誰回來了?」

「姐。」

江溪笑著朝她打了聲招呼。

說起江家,不得不說起江家的這兩個兄弟,大哥江衛國,小弟江愛國。

兩人同出一個娘胎,偏偏大哥黑皮方臉闊唇,整個一憨厚老農民的模樣,性子也確實老實巴交,但江溪的父親江愛國,卻打小就唇紅齒白、人見人誇,長大了也斯文帥氣,雖如今為著江溪這事蒼老了許多,可乍一眼看去,也還是個體面的老帥哥。

來自父輩的基因,導致江如月與江溪從小就呈現出兩個極端。

江如月像她爸,一個女孩子,皮膚黑就不提了,青春期冒了滿臉痘,如今痘沒了,痘坑還留著,方臉小眼大嘴巴,非但不漂亮,還丑得有些過,打小就是同齡們嘲笑的對象,就算是扮家家酒,她也只能扮那搶親的強盜——沒人願當她新郎。

江溪呢?

就大大的不同了,白皮大眼櫻桃嘴,她媽年輕時就是十里八鄉一枝花,尤其江溪還特別會長,專撿父母好的地方遺傳,導致最終的結果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打小,在臉這一塊,就沒幾個能跟她打的。

江如月就比江溪大一歲,小時兩家都在鄉下,對門對面的鄰居,經常在一道玩,可漸漸的,她就不愛帶江溪玩了。

當誰還不是小公主呢?

跟著江溪,她江如月就永遠只能是個洗腳婢。

那些個只會看臉的小男生扮起家家酒來,只會選江溪當新娘子,甚至為了當上江溪的新郎,事先還得打上一架。

及至後來江如月弟弟出生,江如月在家中的地位更是直線下降,她那個有些重男輕女的媽就更不將這長得磕磣的閨女放在心上了。

十幾年下來,江如月是左眼瞧江溪的長相體貌不順眼,右眼瞧她的嬌生慣養不順心,兩人但凡碰面,不是互相擠兌,就是互不搭理。

小時好好的一對姐妹花,愣生生成了一對塑料姐妹花——大約連這個都不如,塑料姐妹情還願意沒事裝點一下門面的。

「在外頭這麼久,可沒少受罪吧?」

江溪掀唇,皮笑肉不笑:「姐,要不您也去試試?」

「胡說什麼呢?!」江母拍了拍江溪手手背,朝江如月歉意地笑笑:「月月,溪溪性子直,就是個嘴上沒個把門,你可別介意啊。」

江如月嘴角抽了抽:溪溪性子直,所以她就活該受著嘍?

受著吧。

江如月心裡不大痛快,可自江溪失蹤后就一直綳著的那根弦卻松出了些,囁嚅著嘴到底沒說什麼風涼話,灰溜溜地去了廚房,幫她媽擺碗筷。

江溪本以為這次來又會受好一番奚落,畢竟他們如今過來屬於「寄人籬下」,照江如月平時無事都要攪三分的性子,必定得想著法找茬。孰料這回「敵方」認慫,一時間竟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江母看得好笑:「媽以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你月月姐她就是嘴巴厲害,到要緊時候,也還是關心你的。」

關心?

江溪聳了聳肩,沒認。

小鉛在腦中適時跳出來:「宿主,您初始值里有一分,可是江如月的喲~~」

居然會加浪蕩的波浪號了。

江溪挑了挑眉,問起一開始就一直忽略的事:「按照歡喜的量值來看,我爸媽怎麼說,也該有兩百分吧?怎麼才十?」

江溪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父母的信仰。

事實也確實如此。

小鉛支支吾吾,半晌才訥訥道:「其,其實吧,阿心在你手心紮根成長時,就預先損耗了一部分的能量,這能量,也就是人氣值。宿主的正確初始值……其實是二百三十二。」

江溪默然無語。

她覺得,這棵草有點坑爹。

可再坑爹也只能咬牙認了,好歹多撿了一條命,能平平安安圓圓滿滿地陪在父母身邊,對江溪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千金不換了。

當年被困桑家盪,被毆打、被□□,活得完全不像個人時,支撐江溪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不過是回家看一看——

所以在千辛萬苦地重回申市,反得了父母死訊時,江溪連一天都不想活了。

寒暄過後,大伯母就擺盤,招呼眾人入座吃飯,按照當地習俗,江溪這是倒了灶頭,霉運纏身,需要去去霉,囫圇著喝下一杯鹽開水,江溪險些沒吐出來——

她很能確定,江如月躲廚房裡,就是為了這一杯摻了不知多少鹽的白開水。

江如月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江母在旁眉頭卻忍不住鬆了許多,溪溪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好,可她這做媽的怎麼會看不出女兒身上的變化?年輕人的活潑丁點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暮氣,而這種暮氣江母只在那些歷經滄桑的老人身上見過,心裡越發疼得厲害。

在座誰也沒問江溪在被拐期間究竟遭遇了什麼——

江父江母心裡早就有了準備,自家水靈靈的閨女被那人販子看上拐走,能囫圇著回來就已經是幸運了,其他的,也不強求。

江溪也無意向其他人展露自己的過去。

不論今生遭沒遭罪,可那些記憶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記憶無法抹去,過去並非虛假。

就連大伯母這個向來小心眼的,也一聲沒提。要換成平時江父江母來,恐怕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此時倒也曉得厲害,只心裡嘀咕了幾聲打秋風的,每擺一盤菜,邀幾句功,這事,也就過去了。

一頓飯在其樂融融里結束。

難題又來了。

大伯家也委實不大,比之江溪從前的筒子樓強不出多少,一室一廳的格局,江如月和江峰兩姐弟平時都睡客廳的摺疊沙發,用帘子隔開,現在多了江溪一家三口,她和弟弟只能去爸媽房裡打地鋪,將客廳讓給江溪一家子。

當一切安頓下來,已近深夜。

江父大約是最近實在累得很了,尋到女兒心頭那根弦就鬆了,沾枕就睡,呼嚕打得震天響。江母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看了看一簾之隔外的女兒,見她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也安心了。

江溪裝作閉目養神,腦中卻問起了洗髓液之事。

之前在商場,她不好細問,「這洗髓液莫非跟修真小說里的洗髓丸什麼的一樣,能伐經洗髓、鍛煉根骨?」

小鉛支支吾吾:「差,差不離吧。」

「可能贈與旁人?」

「你個棒槌。」小鉛跳腳,「洗髓液金貴,阿心一輩子也就能擠出那麼一滴,當是大白菜呢,還能今天給這個,明天給那個?」

喲呵,連罵人都會了。

江溪沒有發覺,自回到熟悉的地方,伴在父母身邊,她滿身沉鬱的暮氣,正隨時間一點點消散,性子活潑了許多。

「那就是不能給了?」

小鉛沒好氣地回答:「除非你想那人爆體而亡。」

江溪這才死了將洗髓液給父母的心思,菩心草乾脆,感應到她想法,直接從葉片滲出了一滴金色的液體,江溪張口就吞了下去。

黑暗中,一切發生得無聲無息。

江溪漸漸陷入沉睡,夢中一棵豆芽菜朝她張牙舞爪,熱情招手,等她走過去時,葉片一卷,將她捲成了一個球,豆芽菜卷著球蹦啊蹦,蹦到一處斷崖,直接一咕嚕掉了下去。

江溪在失重里驚醒過來。

她摔到了地上。

天光微微亮,一抹鴉青透過窗帘,落在沙發前。江溪嗅了嗅鼻子,聞到了一股不知名的惡臭,就好像這輩子從沒洗過澡的陳年惡臭,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熏暈過去。

就著一點微光,江溪看見向來白皙的手臂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青殼,搓一搓,估計能搓出一缸的泥。

江溪躡手躡腳地從地上爬起,江母睡得不□□穩,抬腦袋迷迷糊糊地見一個人影往門邊走,詫道:「溪溪?」

「我去趟衛生間。」

江溪一咕嚕跑去了位於門旁的犄角疙瘩,生怕被人發現了自己的不同尋常。

所謂的衛生間,其實只是勉強隔出的一個小間,只容一人周轉,老式的太陽能熱水器「嘩啦啦」放半天沒出熱水,江溪沒辦法,只能借著冷水洗。

搓泥的工程浩大,江溪將近用了小半瓶的沐浴露,才勉強將自己打理出個人樣來,扒拉著衣服抖抖搜搜地往客廳走,十月的天氣再熱,清晨也依然是冷的。

躺到被窩裡抖了半天才睡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愣是被江母從沙發上扯起來。

這一扯,江母給愣住了。

「……溪,溪溪?」

她有點不敢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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