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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祥有了心事,無論是挑土還是翻田,他心裡只惦著韓秋月,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韓秋月,只要韓秋月認為他做的事好,哪怕是讓他去拚命,他也毫不猶豫。心裡裝進了韓秋月,韓秋月高興不高興,贊成不贊成,喜歡不喜歡便成為他一切行動的準則。翻田別人翻三尺,他翻三尺三。韓秋月給他添菜的時候說,別人都翻三尺,你做啥要翻三尺三,不是白出力嗎?二祥的嘴就咧得一口扒進去半碗飯,第二天他就也翻三尺,一寸都不多。不放衛星的時候,人家挑土,畚箕里的土都只裝到平口高一點,二祥總是裝得滿滿的還用腳踩。韓秋月給他打飯的時候說,挑土裝那麼滿,小心把腰閃了。二祥喜得就想掐韓秋月的屁股。下午二祥挑土就再不裝那麼滿。韓秋月還給他洗衣服,當然韓秋月也給別的人洗衣服,但二祥覺得,他的衣服比別人的洗得乾淨,疊得齊整。深翻土地的日子讓二祥陶醉在熱戀中,他覺得韓秋月已經對他好了,她時常關心著他,她怕他累著,怕他傷著,一個女人這樣對一個男人,那是啥呢?二祥說不清,他和雲夢在一起的日子,他沒有注意過這些,也沒有感覺到這些。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韓秋月已不再討厭他。有了這一點二祥心裡就像灌了蜜,一天到晚有一絲絲甜味在心裡蕩漾。二祥要報答韓秋月,但他找不到可報答她的事做,他想幫她挑水,做飯還有一個男的,水用不著韓秋月挑。他想幫她淘米,淘米的時候他在田裡翻土,沒工夫回去幫她淘。二祥心裡就擱著這事放不下。田頭休息,二祥沒事可做,就到堆熟土的土堆上去轉。轉著轉著,二祥嘴咧開了,他發現從田裡挖過來的熟土裡,有許多野荸薺。這裡是圩區,他們種荸薺,田裡生許多野荸薺。二祥從土裡摳出一個小荸薺,放在手心裡把土搓掉,紫紅紫紅的很新鮮,扔進嘴裡一嚼,挺甜。二祥就滿懷喜悅不知疲倦地在土堆上摳荸薺。春林真討厭,二祥正摳得起勁,他吹響了上工的哨子。二祥戀戀不捨地又摳了一個心裡才平衡。二祥往回走的時候抓了一下袋子,收穫不小,他摳到了半口袋野荸薺,晚上可有了向韓秋月討好的東西。張兆庚見二祥偷著樂,問他撿著啥了。他們翻地像挖溝一樣不用鋤,而用鐵杴,先挖出三尺深的一塊空處,然後排著地毯式地翻倒過去。張兆庚挨著二祥。二祥不說,還是偷著樂。口水從嘻著的嘴裡時不時掛下來。張兆庚說沒有人要分你的,看你的小氣樣,撿著啥啦?二祥說啥也沒撿著。張兆庚湊過來問是不是摸了醬油盤的奶。二祥急了,說別胡說啊,人家正經著呢。晚飯二祥沒平常吃那麼多,比平常卻吃得快。吃過晚飯二祥摸著口袋裡的荸薺到韓秋月住的地方等她。外村到喬家瀆來深翻土地的人都分散住在村裡人的家裡,韓秋月住在一個孤老太婆家,還單獨有個房。二祥在門口一等不見韓秋月來,二等不見韓秋月影,他就煩躁起來。這麼晚,鍋灶早收拾完了,她到哪兒去了呢?難道她跟別人約好會面去了。二祥有些急,在門口來迴轉。二祥正急,韓秋月回來了,可是旁邊還跟著春林。二祥的心怦怦地跳,春林怎麼跟她也有一搭?二祥見他們走過來,他就立即閃到牆根邊。二祥聽春林說,二祥這人還是不錯的,人是忠厚一點,腦子沒別人那麼靈。二祥在心裡罵,春林你狗日的怎麼說我笨呢。他們已經來到門口。只聽韓秋月說,我也曉得他人忠厚,但我不甘心跟他這麼個人,他不會過日子。春林說,現在是集體化,又不是他個人過日子。說著兩個就進了門,二祥就悄悄地跟進了門,他要聽韓秋月到底打算怎麼辦。韓秋月說,集體化歸集體化,個人的日子還是要個人打算,他這人沒有打算,過一天算兩個半天,混到哪兒算哪兒,我跟他過太虧了。兩人說著就進了房,二祥心裡有些涼,不過他寄希望春林勸她,春林是村長,是書記,她會聽他的話。二祥輕手輕腳跟過來,用耳朵貼著板壁聽。春林在點煙,吸煙。春林說,二祥是真心想跟你過。韓秋月說,他真不真心我不管,做夫妻不是鬧著玩,找一個不會過日子的,不如不找。二祥聽到這裡,腿都軟了。他本想離開,春林還在勸她。你年紀輕輕的,就這麼過下去太苦自己了。韓秋月說,這就是命,我從小就命苦,自小沒有娘,很小就送給人家做用人,受人家欺負。春林說,過去是舊社會,現在誰還敢欺負你嗎?這麼多年,你就沒看上誰?韓秋月說,看上的,不能跟;看不上的,跟你纏;許茂榮、大吉,還有你,我能跟嗎?兩個沒了聲音。好一會,只聽春林說,沒想到,你還會看上我,你怎麼不早說……韓秋月說,我哪有你們姚水娟好看,她皮膚又白,說話又軟和,又有心計,村上都叫她軟麻繩,困人不痛,卻困得緊。春林說,她趕不上你。韓秋月的聲音變了,別,別這樣。春林〖BF〗說,你不是看上我嘛!還不讓我親一下。韓秋月說,你是書記,讓人家曉得不好,也對不起姚水娟。春林沒了聲音。又聽到韓秋月說,你別以為我是那種人……二祥受不了了,掏出兜里的一把荸薺砸在房門上,急著再掏再摔。房裡傳出春林驚恐的喊聲。摔完荸薺,二祥轉身就跑。吃早飯的時候,韓秋月發現了二祥的異常。他來得最晚,平常見她總是嘻著嘴嬉皮笑臉的,今日噘著嘴,還拉著臉,也不搭理人。別的人都吃完了,春林問二祥,怎麼起這麼晚,快吃,一會就下田了。二祥沒理他。要是以往,二祥總是主動跟春林說話,不只春林是書記,他們一直還有那種兄弟的情分。春林沒在意,二祥不理他,他沒當回事,說完就走了。韓秋月看只剩下二祥,她一邊收拾,一邊問二祥,這荸薺是你撿的?二祥不做聲,只顧吃東西。韓秋月繼續問,你撿這荸薺是給我吃的?二祥還是不放聲。韓秋月又問,你怎麼啦?二祥呼嚕呼嚕吃完了東西,放碗的時候突然吼道,我瞎眼了!**!賤貨!吼完就跑。韓秋月被二祥吼傻了,等她回過神來,二祥已經出了門,韓秋月追到門口,對著二祥吼,你管得著嗎!我沒有跟他做啥!我跟人家做啥你也管不著!二祥的心隨著季節一點一點冷下來,後來深翻土地,二祥的每一杴里都是苦,都是恨,有時嘴裡還要伴一句日春林和韓秋月的娘。種完試驗田,搞好豐產方,已經入了冬。上面傳下來一個精神,說是一畝田能產萬斤糧,沒有必要種那麼多田,可以種些果樹,種些花。據說這話是中央一位很大很大的領導說的。光去集中力量放衛星了,汪家橋自己的麥子反倒沒有種,季節也過了。公社的領導說,根據中央的指示,沒有必要種這麼多田,沒種麥子的就不要種了,把田翻過來,讓土晒晒太陽,休息休息,明年早點種雙季稻,收它兩萬斤一畝,放它一顆高質量的衛星。韓秋月成了二祥的對頭,吃韓秋月做的飯,他不是說有煳味,就是說米沒有淘乾淨裡面有砂子;迎面碰到她,他故意轉過頭去不看她;見她做活,人家誇她麻利,他卻說她笨;聽到她說話都煩,連她笑他都反感,說她喝了婊子的尿,止不住笑。韓秋月一切的一切,到二祥眼裡全反了。二祥這麼對韓秋月,韓秋月卻依舊如故,還是那樣做飯,還是那樣勤快,還是那樣惹人喜歡,還是那樣說笑。縣裡大興水利,要從全縣各社各村抽大批的人建水庫。二祥一聽到消息,立即找春林,主動要求上水庫工地。春林有些尷尬,跟二祥說,我沒跟她做啥,是我聽了她喜歡我的話,一時衝動沒控制好,我還是想幫你弄成這事。二祥沒好氣地說,別給我弄了,要弄你自己弄吧。春林就跟二祥急,你他媽不識好歹,我們姚水娟不比她強?我跟你說了,我沒跟她做啥,摸都沒有摸,這又怎麼啦?過去別人蘸過她,你怎麼還死乞白賴地要我做介紹呢?要弄黃花姑娘你別找她啊!二祥讓他罵得沒了話,說反正我是要上水庫工地,我在這村裡沒法呆。春林說,本來湊不夠人數,你不要求也是要去的,你不要把上水庫工地與這事纏在一起。二祥到了水庫工地很快就把韓秋月忘了。工地上熱鬧,有兩萬多民工,要築一道四千多米長,四五十米高,一二十米寬的攔洪大壩,還要築兩道副壩。工地上人山人海,紅旗招展,高音喇叭里一天到晚唱著歌,休息時還有劇團演戲跳舞,隔兩三天就放一次電影,二祥在部隊都沒這麼熱鬧。人多了,做活也不累。工地主要的活就是運土築壩。當地的民工用肩挑,外援的民工用車運。二祥被分在膠輪車隊。一輛膠輪車配兩個人,都是一男一女,女的大都是姑娘,也有個別結了婚的。男的推車駕車,女的拉車。跟二祥搭檔的女人叫趙月蘭。趙月蘭長得不算漂亮,也不算丑,個頭不高也不矮,皮膚不黑也不白。穿得挺素,不是白的就是藍的,要不就是黑的,連襪子都是一色的。頭上也只卡黑鐵絲夾子,從來不戴花。上工只顧拉車,從來不跟二祥說一句話,也不跟別人說一句話。二祥在韓秋月那裡吃了敗仗,見了女人就頭痛,她不說話,他也懶得開口。兩個人默默無聲地運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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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黃國榮《鄉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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