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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橋的男女社員在田裡斬麥壟種麥子。農民在田間做活像雞覓食,手腳不停地忙活,嘴裡還不住地叨叨。幾十號男女社員在一起做農事,要是一天到晚默不做聲只顧埋頭做活,不苟言笑,是一幅十分可怕的景象,倒像死了人,要不就是剛打完了群架,大家都結下了冤讎。汪家橋的人不願這樣生活,他們喜歡窮開心,當然那幾年自然災害把人餓得扛不動腦袋說不了話是另外一回事。生活溫飽之後,吃就不再是農民閑話惟一的話題。肚子一飽,身上一長肉,他們就變本加厲地夜裡尋歡作樂,白晝開心打鬧。農民文化的中心主題就是男女間的那點事,農村的性知識,大都是人們在田間一邊勞作一邊說笑散布交流傳播的。"哎,菊芬啊,你看哪,許茂法跟林春娣真有點意思呢。"姚水娟一邊用鋤頭斬著土,一邊細聲柔氣跟菊芬說。菊芬就扭過頭朝姚水娟用嘴指的方向看去,許茂法跟林春娣挨著壟齊肩肩地斬著土。菊芬看了,只是微微一笑,沒說啥。"聽說昨天夜裡春娣到他那裡去了,弄得春娣哼哼唧唧叫饒呢!隔壁都聽到了,都說那傢伙的東西特別哎,春娣吃得消嗎?"姚水娟有滋有味地繼續細聲柔氣跟菊芬說。菊芬斜眼看了姚水娟一眼。不料這句話讓旁邊的四貴聽到了,四貴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是啊,有絲瓜那麼長,想嘗滋味,悄悄地找他試試。""四貴啊,用不著你操心,我不用試,你老婆已經試過了,啥滋味我問她就曉得了。"四貴竟然沒有生氣,依舊小著聲跟姚水娟說:"聽人家說那滋味,不是更饞了嗎?弄得夜裡困不著,還是自己親自試試才會了卻心頭痒痒啊。""行了行了,你們越說越過分了。"菊芬制止了他們的話題,"我看許茂法跟林春娣要是真能成,倒是挺合適的,春娣一個人拉三個孩子,也是夠苦的,光宗這小子又這麼不孝順。""你們說光宗這小子要曉得了,會同意嗎?""他在縣中上學,怎麼會曉得呢?要我說,兩邊要是同意,先下手為強,生米做了熟飯,他一個孩子家能怎麼的,還能讓他們離婚?"四貴給他們出了主意。"那你就做個現成媒人算了。"姚水娟不無用意。"這媒我做不得,這種積德的事,還是你書記太太做好,你做也名正言順,一是成全一對婚姻,成全兩人的好事,勝造七級浮屠;二來書記太太做媒,是當官的關心百姓生活,也算是為民辦事造福。""水娟啊,四貴說的還真有道理,你要一出面,林春娣會少許多顧慮,這事就好成了。""真事似的,這麼說這媒該做?"姚水娟真有了那心愿。"沒錯,好事一樁,只要你不揩油就行了。"四貴又乘機颳了一句。"說正經事呢,沒正經的時候。"菊芬說了四貴一句。正說著二祥挑著一擔麥種從大路上走來,隊里挑東西的活總是派給他。二祥今日心情不好,挑著麥種也沒見他那兩排牙齒露出來。"我看二祥是得相思病了,韓秋月對他到底有沒有那意思?你這當大嫂的也該關心關心。"姚水娟對菊芬說。"誰曉得呢,我看韓秋月怕是沒那意思。"菊芬說。"沒那意思也要跟他挑明了,想出精神病來可麻煩了。""是啊,我們也不好去問韓秋月啊。""讓大吉--"姚水娟曉得說錯了話,她想起了大吉曾經跟韓秋月有過那麼一段關係,當著菊芬說是不合適的,"菊芬你別在意,我不過是說順了嘴。""無所謂,誰還不曉得誰,他們也不過是大家高興了逢場作戲罷了,這也是十來年前的事了。""菊芬啊,你真是觀世音菩薩,大吉娶到你這麼個老婆真是福氣。""春林的福也不錯啊,這麼精明,這麼軟和,這麼溫吞。""哎呀,真是近墨者黑,你也會這麼肉麻。"二祥挑著麥種來到田頭。姚水娟接著跟二祥開玩笑:"二祥,這麥種稱這麼長時間,兩個人做別的事了吧?"二祥的嘴就咧了開來,韓秋月是倉庫保管員,拿麥種要她過秤記賬。"日你娘,她都沒在,是張瑞新稱的麥種。""她?她是誰啊?""你問的是誰?""我是說你跟張瑞新偷懶,你想的是誰啊?"二祥的嘴咧得就更大了,不答,只是嘿嘿地笑。張瑞新也挑著一擔麥種來到田頭,他讓二祥再回去把那一擔麥種挑來,順手把倉庫的鑰匙遞給二祥,叫二祥用完后交給韓秋月。"二祥啊,你看隊長多關心你,又給你一個機會,你可要好好利用喲,別錯過機會,好好跟她談談。"姚水娟繼續逗二祥。姚水娟不過一逗,二祥可聽得認真,他的嘴一路嘻著,他想是該跟她好好談談,都在一個村住二十年了,也不是不認識,老這麼拖著算啥呢?二祥一路上想,見了她怎麼跟她開口。二祥一直想到倉庫門口,沒能想出頭一句話怎麼說,韓秋月從高鎮回來了,張瑞新讓她去高鎮買老鼠藥,倉庫里發現有老鼠。二祥見了韓秋月就緊張,話也說不利索,他沒能說出話,只是把鑰匙給了她。韓秋月打開倉庫門,二祥就跟了進去。韓秋月把老鼠藥放到幾個地方,二祥就把扁擔架在那擔麥種上站在那裡看著韓秋月放老鼠藥。韓秋月放完老鼠藥,抬頭見二祥還傻站在那裡,問二祥怎麼還不走。二祥想起了姚水娟的話,機會不能錯過。於是他結結巴巴說:"有句話,我想問你。""啥話?""你說咱們的事到底怎麼樣啊?""咱們的事?咱們啥事都沒有啊。""你,你別拿我尋開心了,我已經跟你說過七八年了,大躍進那會就跟你提了,你又不是不明白,這些日子我老幫你挑水,你也不是不明白。我想你想得整夜都困不著覺,我打光棍十幾年了,我憋得沒法過了。""你想怎麼著?""你女兒也嫁了,你一個人,我一個人,咱們一塊兒過吧,你怕人家說,咱們就結婚。"韓秋月笑了,笑得二祥心裡發毛。"你笑啥,你同意了?""我同意個屁。""你為啥對我要這麼狠啊?你跟許茂榮好,跟大吉好,還看上人家春林,為啥就不能跟我好?"二祥痛苦地蹲到了地上。"我從來就沒有跟他們好過。""許茂榮摸你,你跟大吉睏覺,你說喜歡春林,都是我親眼見親耳聽到的。""我那是一時糊塗,跟他們鬧著玩,後來我明白了,他們想鬧著玩我也不跟他們玩了。我是欠你一點情,你要是想鬧著玩,我現在就還你的賬,我讓你摸一把奶,只一把,我們的賬也算清了。可是你不是想鬧著玩,你是要跟我結婚。你不想想,結婚不只是做那件事,是要過日子的,你像個過日子的人嗎?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還想叫我跟你一塊過,我不想找罪受,我不願意再替別人操心了,我沒法答應你。我的話你聽懂了嗎?聽懂了就走吧。"二祥聽明白了韓秋月的話,可他不懂她的心。過去她是跟他們鬧著玩,現在不願意了,他對她這些年的心思,只值摸一把奶?二祥覺得她真變了,難道是年紀大了,她不要男人了?可她比他還小一歲,不過三十八歲,他夜裡那麼想要女人,她怎麼會不想男人呢?二祥搞不明白。二祥自然不明白。其實韓秋月大躍進的時候,也就是春林替二祥做媒之後,她再沒讓任何男人碰過她的身子。是她的女兒教育了她。那回在喬家瀆深翻土地,有一天,她回村裡來讓他們往那裡送米,她順便回家拿衣服,也看看女兒,十五歲的女兒自己在家上學吃食堂。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韓秋月進了飯堂,回自家的后屋。門半開著,進門就是睡房,韓秋月一闖進去,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她的女兒脫光了身子,和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在拜天地。韓秋月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把小毛孩嚇哭了,女兒也嚇傻了。趕走小毛孩,韓秋月狠狠地抽了女兒的耳光。韓秋月打了女兒,女兒反而沒有哭,女兒相當冷靜地說,你沒有資格打我,你可以隨便跟別的男人睏覺,我跟小孩做做遊戲怎麼就不行?女兒的話把韓秋月嚇呆了。她沒再打女兒,自己卻躲到灶窩裡哭了半天。夜裡她把女兒摟到懷裡,推心置腹地把自己因何自小受辱,嫁過來后因為她失去貞操張兆幫怎麼不把她當人,她怎麼不堪虐待喪失自律,統統跟女兒說了。她要女兒明白,女人的貞操有時候比命還值錢,千萬不能犯傻。她給女兒保證,不會再跟任何男人做那種事。女兒也跟她保證不會再做那種錯事。女兒和韓秋月都履行了自己的諾言,韓秋月沒再跟其他男人有情事,女兒也沒再跟其他男孩玩那種遊戲。女兒臨出嫁前,告訴韓秋月,女婿不願當上門女婿,他受不了別人的閑話。韓秋月對這事很在意,她很傷心,在床上躺了兩天。女兒理解母親,勸母親還是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女婿也希望她這樣,免得人家閑話。女兒和女婿的這種理解,反給韓秋月增添了心理壓力,她感到她對婚姻的選擇,已經不單單是自己的事,她還要考慮到女兒和女婿的態度,甚至考慮他們比考慮自己還多,她對婚姻的選擇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二祥肩上的這一擔麥子顯得格外沉重。二祥步履艱難地挑著麥子來到田間,姚水娟又逗他,說:"二祥,一擔麥子都挑不動了,兩個人在倉庫里成事了嗎?"誰也沒想到,二祥抽出扁擔,一下朝姚水娟撇過去,嚇得姚水娟丟下鋤頭就逃。二祥沒打到姚水娟,咬著牙齒說:"他媽勒個牝!誰要是今後再跟我提到韓秋月,別怪我不講情面。"一田的人都被二祥驚呆了,他們不曉得二祥和韓秋月之間發生了啥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