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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祥〖FJF〗鍈〖F**〗開地盤后,不再流動售貨,他在高鎮橋頭的路口,一隻眼小店的斜對面的一個好市口固定下來,他每天的銷售額也慢慢地穩定下來。二祥悶著頭在攤位后數錢,有小孩子在攤前叫二公公,二祥先把錢揣到衣袋裡,然後再抬起頭,是菊芬大嫂領著盈盈的兒子來到跟前。二祥趕緊把板凳給菊芬坐,自己跑過大街,到一隻眼店裡買了一包"旺旺"餅乾給外孫,懂事的小外孫立即說謝謝二公公。二祥問菊芬怎會有空到街上來的。菊芬說,來給外孫剃頭,順便來看看你。"她叔啊,秋月的事多好啊,你怎不願意呢?""誰跟你說的?"二祥有些不好意思。"她四叔跟我說的,秋月每天給你帶飯,他都看到了,他看秋月總是悶悶不樂的,他問了秋月,秋月跟她四叔說,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你這是怎想的呢?""都這把年紀了,出這洋相,不讓人笑話嘛!""這是啥話。如今是啥年代了,你還這麼封建,電視上沒有看?這叫黃昏戀,你才五十多歲,老啥呢?十月里還有個小陽春呢。這一輩子你也苦夠了,過去是沒那條件,咱也不說了,如今有這條件,人家又挺主動,再說秋月這樣的人,上哪去找呢?在一個村都幾十年了,知根知底知心知性的,年輕時是做過一些糊塗事,可這二十多年了,人家哪裡不規矩啦?有嘴又有手,能說能幹能過日子,老來有這麼個伴有多好啊。你哥這老東西都說好呢!""是嗎?他也說好?""不信你去問他呀。他還給你們卜了一卦呢。""那卦怎樣?""我不懂那東西,只記得他說,那卦叫小過,專門是講過度和收斂的道理。他說消極方面,過度一點不要緊;積極方面,不好過度,好高騖遠,不自量力,會給自己招來災禍。還說剛與柔,要適當節制,即便是正義的,也不好過度固執,處置過當,反會造成傷害。"二祥聽菊芬說了半天,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說:"我不懂啥叫過度不過度的。""我是想,你準是嫌秋月過去的那些事,就算你是對的,她是錯的,那你也不好過分固執,過分了反會出事。你想想,秋月不比許茂法那侯桂枝好?瘋婆子似的沒知沒識,人家許茂法還當寶貝一樣。昨晚我跟盈盈說,盈盈說她還要來勸你呢!""盈盈也說好?""你等著她來找你吧。"二祥的嘴就嘻開來了,傻呵呵地拿手摸後腦勺。"盈盈說,她今年打算要給你做六十大壽呢!""給我做壽?""是啊,你正好五十九虛歲了,規矩是做九不做十,你無兒無女,她是你侄女,她不給你做壽誰給你做呢?她已經聯絡了雯雯,還聯絡了行舟的妹妹、躍進的妹妹,她們都很贊成,說你是她們的長輩,她們理當要盡當侄女的責任。"二祥喜得哭了,他今日才感到,他真幸福,他還有這麼多侄兒侄女。"你別再苦熬自己了,後半輩子也該享點清福。給人家秋月一句話,到時候還是讓春林做媒,把家裡粉刷粉刷,好好熱鬧熱鬧。"二祥就只是笑,不開口。"你別光高興啊,給我句話,我去跟秋月說。"二祥摸著後腦勺說:"你就做主唄。"菊芬領著外孫離開二祥,一隻眼走出店門,踅了過來。"二祥,生意不錯吧?""也就掙兩個零花錢。"自從擺了攤,二祥再沒上一隻眼的小店坐。一來是沒工夫,二來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他,說到底,他總要搶走他一些生意。一隻眼蹲到二祥的身邊,聲音很細地跟二祥說:"有人給我從南邊廠子里捎來一些雲煙,便宜,對摺給的貨,我一分錢都不賺你的,給你幾條。"二祥不信地扭頭看著一隻眼。"這樣看我做啥?我這人就是賤,人家忘了我,我卻忘不了人家,說到底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一隻眼勻給二祥五條煙,三四日就出了手,多賺了一百多,二祥更覺欠了一隻眼的情。一隻眼卻又勻給二祥五條。韓秋月給二祥送飯,二祥在收攤。二祥說下晝有場書要聽。韓秋月不以為然,說別收,拉到我那裡去我捎帶著一起擺。二祥的眼睛在韓秋月臉上呆了一會兒。韓秋月說,看啥,老了,沒有人要了。二祥笑笑,說菊芬大嫂沒跟你說?韓秋月說,說啥?又不是不認識,有話自己不能說,還要別人轉?二祥傻笑著說,管他誰說呢,曉得了不就行了,現在也沒工夫,等有空了,把房子粉刷粉刷,把事情辦了不就行了。韓秋月說,啥有空沒空的,刷房子也用不著你自己去刷,找泥水匠,說好錢,讓他弄人去刷不就行了。二祥的嘴嘻得更大了,悄聲跟韓秋月說,這麼急啊。韓秋月在二祥背上拍了一巴掌。二祥說,這麼厲害啊,還沒過門就打我。韓秋月挖了二祥一眼,說別講空話了,快把攤送過去,耽誤聽書可別怪我。二祥這才趕緊拉起車子走。一邊走著,韓秋月一邊說,那我就找人刷房啦?刷我的還是刷你的啊?二祥說,當然是刷我的呀!韓秋月說,我料到你這小心眼,怕人說倒插門是吧?其實我的房子比你的好,也大。二祥說,你的房子姓張,我的房子才姓汪。二祥聽書回來,韓秋月的臉拉著挺難看。二祥心裡話,還沒合到一起過,就管得這麼緊。"你從誰手裡進的假煙?"韓秋月一臉正色細著聲問。二祥一驚:"假煙?沒有啊!一隻眼勻了我幾條煙。""我早就叫你少跟這種人攪在一起,剛才有人找來了,拿了五包'紅塔山',說是假煙,要換。做生意講的是名譽,名譽壞了,就沒人來買你的東西。咱賺錢要堂堂正正地賺,再說,這種事要是讓人查著了,吃不了兜著走。"二祥的額頭上出了汗。這輩子再窮也沒有做過坑蒙拐騙的事。人不能沒有良心,如今政府對百姓這麼好,百姓也得跟政府一條心。再說自己的照是鎮長批的,鎮長調到市裡當了副市長,更不能做對不住他的事,要做這種坑人的缺德事,連祖宗都對不住。隔了兩日,一隻眼又來找二祥。問他怎不到他那裡拿煙。二祥說上次的煙是假貨。一隻眼笑了,說:"假的怕啥?又不是咱制的,如今啥東西不假?假酒、假藥、假錢、假公司、假記者、假書記、假佛子、假文章、假典型,連他媽女人的**屁股都是假的,紅頭文件都有假呢!你還獃頭鵝似地講良心講道德,誰跟你講良心講道德?"二祥說:"我這把年紀了,也不想發大財,掙幾個夠花就滿足了,這樣的事我不想做,我勸你也別做。"一隻眼哼了一聲,上了別的攤。過了吃飯的鐘點,韓秋月沒送飯來。早晨她是跟他說,泥水匠今日來刷房子,包工包料,用不著她當小工。二祥的肚子真餓了,就拉起車到菜場找她。菜場也不見她,說她上晝就沒來。這傢伙在家監工了。二祥就在麵店吃了兩碗面。二祥在麵店吃面的時候,韓秋月正躺在自家床上淌眼淚。吃過早飯,韓秋月正領著泥水匠在二祥家裡看房子,她那個從來不管她死活的女兒來找她。女兒板著棺材板似的一副面孔,見面沒等韓秋月開口,當著泥水匠的面劈臉就使嗓門吼:"你拿鏡子照照自己,這把年紀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老了反倒熬不住了!你還讓我們在這村子上活嗎?"韓秋月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嘴唇都紫了。菊芬聞聲立即趕來,見韓秋月女兒像婆婆管兒媳一樣訓斥自己的娘,這個一輩子溫吞水的人也忍不住了。"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娘呢!她吃辛吃苦把你養大,給你找了人家,你管過她的死活嗎?紅衛兵拿她去遊街,你不來安慰她,反跟她斷絕關係,還不許自己的孩子叫她一聲舅婆。這些年了,她病也好,痛也好,苦也好,冷也好,熱也好,你只當沒有她這個娘。今日她老了,找個老伴相依相靠,犯著你啥啦,又礙著你啥啦?你要說出這樣不中聽的話?你怕她牽連,跟她劃清界限,我也沒見你進步到哪裡,你的兒女也沒見一個考上大學當上啥官呀!"連大吉都放下了他的《易經》走出了屋,他沒想到這個一輩子溫順得像只小貓一樣的老伴,今日會有這等威風。她的一頓控訴,把韓秋月女兒說得啞口無言。大吉沒有發火,平心靜氣地對韓秋月的女兒說:"不敬尊長,亂了綱常;貓狗尚且護家,何況人呢?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顧,連貓狗都不如。"村上的鄰居都聞聲趕來,你一句我一言,說得韓秋月女兒無言以對。韓秋月終於從痛苦中掙扎出來,她憤怒地盯著女兒說:"你給我滾!我沒生過你這麼個女兒!你也沒有我這個娘!"韓秋月女兒也沒示弱,她說:"好,我不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我的娘,你也不是張家的人!那房子是張家的,是我的!你明天就給我倒出來,你休想拿走一樣東西!"說完她扭過身子就走。村上的鄰居們朝著韓秋月女兒的後背指指點點,有的說沒見過這樣不懂孝道的人,有的說她自己也有兒女在,今後看兒女怎麼待她;有的說這種人不會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