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文娟 沈雪 伍月(八)
於文娟哭的時候,嚴守一剛把伍月送回去,正開著車往家裡趕。費墨後來告訴嚴守一,這期間他給嚴守一打過十幾個電話,想告訴他出了岔子,讓他提前做好思想準備,但嚴守一的手機一直關著。費墨牽著狗又不敢上樓,怕李燕知道電話的內容,又節外生枝,於是這狗也遛了兩個小時。最後氣得又踢了狗一腳:「愚蠢!」但這時嚴守一擔心的不是手機,而是他渾身的香味。剛才在郊區狗叫聲中沒留意,等伍月下了車,他突然聞到車裡、自己身上,還有伍月殘存下的頑強的體味和香水味,擔心這香味回家后被於文娟聞到,或者於文娟明天坐車在車裡聞到。這時嚴守一對著馬路也罵了伍月一句:「愚蠢!」接著一邊開車,一邊按動車窗按鈕,將四扇玻璃全部落下,想讓外邊的風將車裡和身上的香味吹散。雖然是冬末,但夜裡的風還很硬。寒風灌進來,嚴守一凍得打了一個寒顫。他只好一邊開車,一邊將自己的棉猴穿上,又將棉猴的帽子戴到頭上。一輛輛緊閉車窗的車輛從他車旁駛過。他看到一輛車中的一對男女,看著他怪誕的模樣在笑。兩人嘴裡還在說著什麼。從口型看,那女的似乎在說:「瘋子!」那男的似乎在說:「傻逼!」接著兩人好像認出了嚴守一,對他指指戳戳一陣,車才加速開走了。嚴守一氣得重新打開自己的手機,給伍月撥了一個電話:「傻逼,車上,身上,全是你的香水味,真想害我呀?」伍月:「那你再回來。我媽沒住我這兒,又到我大姨家去了。」嚴守一:「我把車窗全打開了,正吹呢,凍死我了。」伍月在電話那頭狂笑:「那你就圍著北京兜圈吧,要不去趟天津再回來,味兒就沒了。」嚴守一:「**,趕緊嫁了吧,一輩子不想再見到你!」伍月又在那頭笑。嚴守一掛上電話,果真在三環路上兜了半個小時。他擔心於文娟打來電話催自己回家,給伍月打完電話,又把手機關了。等車裡、身上的香味吹得差不多了,才將車開回自己家樓下。臨下車,突然又想起什麼,忙打開手機,調出一天里打進打出的電話,將伍月的名字全部刪去。這時又想關機,想了想,覺得不關更光明正大,於是沒關。他沒想到,這個沒關,又使今天的災禍雪上加霜。嚴守一進了家,一開始並沒有發現異常。屋裡的燈開著,卧室里電視響著,一切跟往常沒有區別。他又悄悄聞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香味已不明顯,開始放心換鞋。他哪裡知道,這是於文娟欲擒故縱,給他下的圈套呢?他來到客廳,於文娟光著腳從卧室走出來,笑眯眯地問:「回來了?策劃會開得怎麼樣?」嚴守一還在那裡編呢:「咳,跟費墨抬了一晚上杠。費墨這人好是好,就是太羅嗦。」於文娟仍柔聲地:「累了吧?」嚴守一:「我得去衛生間沖個澡。」這時於文娟上前摟住嚴守一的脖子,溫柔地在嚴守一的臉上、脖子上和嘴上親吻著。這也沒有引起嚴守一的警惕。因為他每天晚上進家,於文娟都要這樣迎接他。床下愛親吻,床上愛抱頭。過去這樣做是為了懷孕,他哪裡知道今天這樣做是火力偵察呢?但嚴守一做賊心虛,害怕身上仍有伍月的殘味;但正因為心虛,又不好將於文娟一把推開。急中生智,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哎喲,那什麼,我得找找!」就勢推開於文娟,開始奔到客廳茶几前,在一堆書報和雜誌間亂翻。這時於文娟也跟出來,靠在卧室門框上,看著嚴守一:「找什麼呢?」嚴守一一邊翻一邊支吾:「那什麼,就是那張光碟,小馬老找我要,我老忘帶。」這時於文娟慢條斯理地說:「守一,你今天嘴裡,好像不是你的味兒。」嚴守一的腦袋「嗡」地一聲炸了。他抬起頭看於文娟,發現於文娟溫和的臉,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嚴守一這時才知道事情來了。但他不知道事情來到什麼地步,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在一堆書報雜誌前半彎著腰,岔撒著手,嘴裡有些結巴:「那,那是誰的味兒?」這時嚴守一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剛才在路上只顧落下車窗吹車裡和身上的香味,忘記了漱口。因為在河畔樹叢里,他含伍月的耳唇,發現它是苦的。一定是嘴唇上沾了那耳唇香水的苦味兒,被於文娟品著了。嚴守一想找一個理由搪塞過去,說是晚飯吃了苦瓜,或是下午為了保護嗓子含了喉片,但它們都不是這苦法。正在這時,重新打開的手機又發作了,有電話進來。鈴聲在夜裡顯得格外驚心。嚴守一害怕是伍月打來的,以為他還開著車在外邊兜圈呢,於是一邊掩飾內心的恐慌,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看也不看,故意作出煩惱的樣子:「誰呀,這麼晚了。不管是誰,我都不接了。」欲直接關機。這時於文娟鎮定地伸過手:「我替你接。」一下把嚴守一逼到了絕路上。手機關也不是,不關也不是,就在他手裡不上不下地響著。看於文娟的手伸過來,嚴守一的手先是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接著只好把手機交給於文娟。在把手機交給於文娟之前,他急忙看了一下來電的名字,電話不是伍月打來的,是費墨打來的。嚴守一鬆了一口氣。但他接著發現,費墨現在打來電話,比伍月打來還可怕。因為於文娟剛打開手機,還沒說話,電話里就傳來費墨急扯白臉的聲音:「你可算開機了。還在外面胡鬧呢?我可告訴你,兩個小時之前,於文娟打我的電話找你!」費墨的聲音,一字一句,也傳到了嚴守一耳朵里。於文娟沒答費墨的茬,直接把手機掛了,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嚴守一:「你不是說,晚上和費墨在一起嗎?」嚴守一知道事情鬧大了。但還想極力補救。他作出懊悔和懺悔狀說:「今天是我不對。晚上我沒跟費墨在一起。是一贊助商請我吃飯。吃過飯,又去洗桑拿。還有……還有小姐按摩。我想總不是好事,沒敢告訴你。」本來事情到這裡也可以矇混過關。讓小姐按摩,於文娟也會不高興,也會跟他大鬧一場。所謂大鬧,並不是吵架,於文娟不吵架,而是一個禮拜不理他,也不讓他近身。過去嚴守一胡鬧時,就用這理由搪塞過。一個禮拜不理,之後關係會慢慢恢復。沒想到這時手機又「唄」地響了一聲,進來一封簡訊。於文娟打開簡訊,這簡訊是伍月發來的。上面的話倒很體貼:外邊冷。快回家。記得在車上咬過你,睡覺的時候,別脫內衣。於文娟看完,又將手機舉到嚴守一臉前。嚴守一看到簡訊,腦袋又「嗡」地一聲炸了,知道這下徹底完了。於文娟:「守一,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好嗎?」嚴守一懵在那裡,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於文娟:「脫吧,我想看一看。」嚴守一被逼到了死胡同。他想找推脫的理由,但這理由一時又找不出來;有把柄在別人手裡,遲疑半天,只好將上衣一件件脫下。當只剩下襯衣時,他又遲疑在那裡。見於文娟一直平靜地在等,他終於將襯衣脫下,露出**的上身。嚴守一有些雞胸。於文娟的目光在嚴守一前胸上仔細看了一遍,輕聲說:「轉過身來好嗎?」嚴守一腦袋裡一片空白,像七年前剛上《有一說一》的主持台一樣。他木然地將身子轉過去,他的后肩胛上,在明亮的吊燈下,露出一排清晰的牙痕。嚴守一再轉過身來,發現於文娟的眼淚,從裡到外,慢慢地涌了出來。嚴守一想說什麼,但鼻子一癢,「哈秋」一聲,打了一個噴嚏,脫衣服凍的。這時於文娟將他脫下的外套又披到他身上,重新摟住了他的肩,他的頭,像在醫院裡嚴守一昏迷時一樣。於文娟先是流著淚慢條斯理地說::「守一,叫你脫衣服,就跟當眾扒我的衣服是一樣的。」接著推開嚴守一,突然爆發了,嘴像機關槍,亂豆一樣說了一陣:「嚴守一,我剛才已經算過了,我跟你已經十年零三個月了,我嫁你的時候二十六歲,現在已經三十六歲了,十年來我從來沒有對你變過心,沒想到你早就變心了,我不知道伍月是誰,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是生你變心的氣,而是你變了心也不告訴我,你把我當成了傻子在糊弄你知道嗎?我說你這麼多年跟我沒話,原來你早就在外邊有人了,你跟我沒話你可以告訴我,沒想到你一直在和別人說話,你亂搞女人我不生氣,可你和別人一條心時你這是在亂搞我你知道嗎?我一想到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還不知怎麼說我呢,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因為於文娟在生活中說話從來都是慢條斯理,沒說話先笑,現在突然改變了語速,把嚴守一嚇懵在那裡。嚴守一張張嘴,想解釋什麼,但吭哧半天,只說出一句話:「沒有哇。」不知是指自己沒有搞第三者,或是和第三者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議論過於文娟。這時於文娟又恢復了常態,一雙淚眼盯著嚴守一,慢條斯理地說:「守一,你沒我了。」說完這句話,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