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1)
(一)我叫劉捕頭。天下間知道我跟「飛刀門」淵源的,一共就三個人,兩女一男。那是五年前——我還在京師做捕頭,我做得很失意,興味索然。我沒有什麼嗜好,很少跟弟兄們飲酒。我把差事也分給了弟兄們去干。記得有差不多一年,我都沒有當眾拔過刀。刀長期藏在鞘里不用,會生鏽,官府配發的刀,本來就鍛造得差,所以夜裡獨處時,我常常把它拔出鞘來,噴上水慢慢地磨快。磨刀只是防鏽,而不是為了第二日使。我磨刀磨出一臉的蕭索。轉眼冬天到了,我收到一封家書,老母卧病在床,懇求見我一面。我愣愣地持著老母請人代寫的家書,明白她已經時日無多!我自幼喪父,是她替人漿洗把我拉扯大。我一陣心酸!心想我這獨子既無能也不孝,沒法讓她像闊人家的老太太一樣,過丫環僕役成群,被人景仰的日子。於是第二日,我收拾簡單行囊,裝了節餘下的十幾兩俸銀,便向上司告假。上司沒阻攔我。說實話我這個捕頭在大夥眼裡可有可無,就是個擺設。冬風呼嘯,我騎著借的瘦馬,趕了幾日路,眼看家鄉不遠了。我凍得受不了,便停在一家舊店肆前。門前有一幅破爛的旗子,上書:「酒」。旗子的顏色都褪了,彷彿慘白的雲霾。進去的時候我並不想喝酒,只要了一碗打滷麵。我悶頭悶腦地吃,吃完了,愈發覺得不舒服,軟綿綿地沒力氣,還一陣陣發冷。我懷疑自己生病了,想了想,便招呼店小二給我拿兩角酒。小二問我切不切牛肉?我搖搖頭。小二白了我一眼,把酒拿來。我低著頭,自斟自飲,頗有些獨在異鄉為異客之感。忽然,店裡的兩撥客人拔刀打起來——我進門的時候,裡面坐有七、八桌客人。我沒有細看,只瞄到其中一桌上坐著位布衫老者,神情威怒。可說實話,特別的不是他的模樣,而是他旁邊的女眷。那女眷身著貂袍,雍容華貴,笑容甜美,給老者斟著酒。破爛的鄉村酒肆,哪來的神仙一樣的人兒?但我這人沒有瞟人家女眷的習慣,此外加上旅途勞頓,又冷又餓,便沒有多想。我心裡暗暗叫道:老兄啊老兄,虧你還幹了這麼些年捕頭,剛才進來時,連這裡面藏龍卧虎,布著陷井都瞧不出?眼前的客人中,十個倒有八個是使刀的好手呢——圍攻老者的有兩桌客人,八個人都使雙刀,明晃晃的十六把。老者旁邊一桌的四條漢子顯然是他部下,對方拔刀一攻,他們也亮出單刀,護在桌前鬥起來。兩邊共二十把刀,「叮叮噹噹」打得甚為激烈!老者和女眷在戰團中央,卻像沒事兒一般。老者繼續喝酒,一邊咳嗽,女眷心疼地說:「老爺,您少喝一點兒。」同時卻伸出蔥蔥玉手,替老者把酒斟滿,顯得對老者極為敬畏。我瞧了兩眼,看出使雙刀的八人屬於「**幫」,這派刀法大開大闔,極為狠辣。但使單刀的四人是什麼門派,我卻辨不出。四條粗魯大漢身形魁梧,四把單刀卻如風中柳絮飛雲,洒脫不羈。我判斷出進攻的八人雖貌似佔了先機,可那四條大漢守得天衣無縫,再過一會兒雙方攻守之勢便會逆轉——「**幫」的刀手們恐怕得血濺當場。我頗有些覺得尷尬,因為店裡「砰砰」斗作一氣,店小二和其餘的客人都抱頭鼠竄,無影無蹤,惟有我這個不相干的過客穩穩坐著——我倒是想把酒一口飲了走掉,但我性子慢,不擅飲快酒,飲快了便會嗆;若讓我棄下酒離開,我還有些捨不得。既然叫了酒來,就算走也得留下銀子。兩角酒雖然不值幾錢碎銀,可畢竟是我的辛苦俸銀!我就這麼胡思亂想,同時慢慢地繼續飲——我應該起身阻止他們毆鬥嗎?當肆毆鬥可是犯了大唐律法!可我不由苦笑,這並不是我的轄區,我不過是一個衣衫單薄、狼狽不堪的潦倒旅人,連半斤熟牛肉錢都得省!此地我不是捕頭,也懶得跳出來做一名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