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眼神啊(2)
馬俊仁說,那時候真覺得自己要前後左右負起責來。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就是這樣成長起責任心。一百多里地,一天到不了。頭一晚找到一個小廟住下。母親護弄著弟弟妹妹們睡了,父親一路推車也累過頭了,少年馬俊仁還要幫著餵驢,喂完驢還怕夜裡狼來了把驢傷著,三番五次瞅著不敢睡死。實在困了,就強睜眼看著天上數星星,記得那一晚星星特別亮。離鞍山還有二十里路時,馬俊仁洗洗腳才把鞋穿上。大山的孩子山上山下用的都是光腳板。進城了,要人樣兒。他現在還記得母親當年為他做的一雙袼褙底鞋,黃水綾布面,鞋口包著,厚厚的像黃軍鞋,一穿上它,就有點捨不得往地上落腳。一路趕車進城止不住看著腳底下的新鞋,覺得很美。進了鞍山市,平生第一次吃上了冰棍。爸爸給孩子們一人買來一根,又甜又涼,捨不得快吃,一口口用嘴裹著吃,冰棍化了還沒吃完,不小心一滴冰棍汁掉在鞋面上。一路塵土地走,新新的鞋面上就有了一點臟,很不好看。母親告訴他,手指沾點唾沫就能摳下來,他趕忙照辦。走一走,沾著唾沫摳一摳,看著塵土蓋上顯出那一點臟來,趕忙又沾著唾沫摳一摳。一雙新鞋成了從小光腳走路的男孩進城的大面子。馬俊仁說他從小就要面子。自從趕車拉著全家從山裡搬到鞍山市,馬俊仁就覺出自己在家裡重要了。他得替父母擔點擔子了。搬到市裡以後,大哥二哥已經上班,馬俊仁逢到假日還要回山裡看爺爺奶奶。爺爺奶奶在他們離開后,從山上搬到滾子溝村,一百三十里地沒有車,全憑一雙腳走來回。天不亮四五點動身,天黑前就得到山上爺爺奶奶家。一百三十里地一會兒小跑一會兒快走交替著來。怕天黑到不了,怕遇見狼,還怕爺爺奶奶惦記,就一路跑著一路在想人怎麼就能跑得快,跑得長。馬俊仁說到這裡:你看,我這不是命里註定就是琢磨中長跑的人?作者也便想到,作為中長跑教練,馬俊仁並沒有在當過中長跑運動員,但是,從小山上山下地跑,大概也足以使他有超常的中長跑體驗了。馬俊仁說:在天大黑前趕到爺爺奶奶家,得用全力,越快越好。可又絕不能半截用力用過頭,結果跑不動癱那兒了。你看,這不和運動員跑中長跑馬拉松一樣,想的是用光全力儘快到達目的地。所以,這也是一個體力分配問題。那時從鞍山回一趟山裡練一回身體,也練一回腦子。反正得琢磨著,一定要在天大黑前到爺爺家,越早一點越保險。有一次回滾子溝村看爺爺奶奶,還有一二十里地,腳踏翻路上的石頭崴傷了,疼得鑽心。可一刻也不能停,咬著牙趕路,連嘴唇都咬破了。一推開家門就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但是,在爺爺奶奶家停一兩天,幫他們干點活兒,又要往回趕。奶奶心疼,說他腳崴著還沒好利索,讓再歇兩天。馬俊仁怕母親擔心,說好哪天回,就得哪天回,硬是走了。馬俊仁對作者一攤雙手:那時候哪有什麼手機電話的,什麼聯絡方式也沒有,三天不回來,母親就操心了。再說,弟弟妹妹一大家,我不回家幫著幹活,誰幫著干?作者讓馬俊仁講講他的母親。馬俊仁往下的講話將他人格成長史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凸現了出來。三母親在馬俊仁人格成長中起過特別重大的作用。與母親的關係是馬俊仁童年少年時期面對的最重要人際關係。馬俊仁兄弟姐妹九個,父親一天到晚外出勞作,先是在山上種地採藥打獵,后是到市裡干各種苦重活,操持連大帶小十一口之家的重任就全撂在母親身上。可以想像母親維繫這大家庭的軸心位置。丈夫在家吃什麼飯、外出帶什麼糧、幹活穿什麼衣要她操心,九個子女大大小小的吃喝穿戴都要她張羅。而據馬俊仁回憶,母親是個極其能幹利索要強的女人。小時候國民黨軍隊來抓他爸爸當領路,母親抱著馬俊仁死也不說出丈夫跑到哪兒去了,那時母親已經表現出要強女人的品質。往下,我們看到的是這個女人如何張羅維繫她的大家庭。九個子女的家庭放在一個窩囊點的女人手裡,早已雞飛狗跳牆髒亂不堪了。但是,母親永遠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火炕沿從來擦得光溜溜的。光溜到什麼程度?用馬俊仁的說法,人站在炕沿上都會滑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