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與榮・下卷・第六章(2)
吳鳳珠同志一貫對工作極端負責任,對同志極端熱忱。在幾十年的工作中,為中青年學者樹立了楷模。吳鳳珠同志在學術上一貫認真探求,一絲不苟,追求真理,勇於吸收先進思想,有著嚴謹的治學態度。吳鳳珠同志一貫作風樸素,謙虛謹慎,嚴於責己而寬於律人。資望高而不傲,學歷深而不驕。光明磊落,顧全大局,幾十年如一日,實為我們的典範。吳鳳珠同志的逝世,是我國心理學事業的重大損失。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為把我國建成四個現代化的強國而團結一致,努力奮鬥。吳鳳珠同志安息吧。(『永垂不朽』?這詞她不能用,用『安息吧』。」)……中午一點,孟立才開著輛麵包車就來了。都準備好了嗎?他問。范書鴻站在禮堂中央左右看著:「就這樣了吧。」孟立才也整個看了一下:人都通知了?「都通知了。」您看看有哪些人來不方便的,需要我去接接的,我車子就在外頭。您給我一個名單吧,接不過來,我可以再叫一個車。「太麻煩你了,立才。」應該的。「丹妮,你看看哪些人要去車接接的,你列一下,給立才。」孟立才從范丹妮手中拿過名單轉身走了,這些天來,他一有空就過來幫忙。自己為什麼這麼大熱心?對吳鳳珠的悼念?吳鳳珠過去從未看起過自己。對范書鴻的同情?這老頭倒是知情講理,可也犯不著幫這麼大忙。是對范丹妮的舊情?簡直談不上,沒仇就不錯了。是顯顯自己的力量?到哪兒顯不行,非得在這上顯。是講義氣?這算哪門子義氣。是該這麼干?不知為什麼該。是願意這麼干?也不曉得情願在哪兒。反正自己就辛辛苦苦地白幫著跑來跑去,誤了掙錢也不計較了。圖什麼?覺得自己這個人還不壞,不惡?……「孟立才這個人,心還是不錯的。」范書鴻望著孟立才走出禮堂的背影說了一句。范丹妮冷淡地收回目光,轉身走了。這些天她只覺得忙累,懵懵懂懂。人一生說過去就過去了。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在相冊中夾著,比自己漂亮,有光彩,可現在已化成骨灰。這件事無論如何想不明白,母親從此就不存在了?她抓不住一個可靠的支點,一切都虛無,都失落。人活著幹什麼?這是自己和丹林小時候玩過的花皮球,在藤筐里翻到了。這個小小的皮球給自己的童年帶來多少歡樂?自己和丹林興高采烈地抱著皮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丹林憨憨的,伸著兩隻胖胖的小手瞅著皮球傻笑。都過去了,母親死了,父親老了,自己也不年輕了。父母年輕時多少雄圖大志,現在都煙消雲散了。自己呢?不堪回首。皮球已經半癟不圓,膠皮也乾裂出許多細紋。三十年前它想必是滾圓的,光亮的,蹦蹦跳跳的,它也有青春,它現在也衰老了。皮子已變得焦脆,一捏就會裂開吧?整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個皮球。孟立才回來了,站在自己面前:「丹妮,這第五個地址是不是寫錯了?找不到人。」找不到就算了吧。「你再查查,能找到還是盡量找到。」她神思恍惚地走著,覺得孟立才還跟著自己。她猛然站住,回過頭盯著他:你少跟我說話行不行?我不想見你。孟立才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拿著名單的手半垂不垂地僵著……岳楷誠致完悼詞,黨委副書記肖德一率領全體人員向遺像三鞠躬。追悼會結束了,岳楷誠、肖德一及心理研究所其他領導同志走上前來向范書鴻一家親切慰問,一個個深沉摯重地握手。肖德一剛剛上任,尤其顯得關懷深切。握手不放,講了很多話。他一人不走,別人便都不能走。岳楷誠想著四點的電影,又看了一次表。站在這位新來的第二把手身旁,心中恨恨的:姓肖的真是沒完沒了啦。瞅他這一身胖肉,熱烘烘的。他得空從從容容插進話去:「范老,我們今天就不再多說了,望您節哀。」姓肖的,這總該打住你的話了吧?心理所的頭腦們都走了,岳楷誠的小轎車第一個疾馳而去,眾人也紛紛散開。禮堂空了,只有吳鳳珠的遺像,骨灰盒,鮮花,松柏,一個個花圈。范書鴻獃獃地站了一會兒,走出禮堂,卻見禮堂外的樹蔭下,一團一簇地站著許多參加追悼會的人。慢慢聽清楚了,講的都是與追悼會毫無關係的事情。很熱烈。誰誰出國了,誰誰發表論文了,誰誰的女兒自費留學去了,誰誰又提拔到哪兒去了,哪篇文章在國外引起反響了,誰誰又接到國外講學的邀請了,誰誰出國帶來什麼東西了,誰誰又分到新住房了。你家現在搬哪兒了?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你們單位的資料室資料全嗎?以後找你怎麼聯繫?你女兒多大了,找對象什麼標準?不是本科的行嗎?你在學氣功,效果如何?你吃什麼葯治好的?哪個大夫開的方子,那方子你還留著嗎?你們單位還要人嗎?你們毛紡廠內部賣毛線嗎?……很多人來這個追悼會,同時是為了見人社交的吧。這大概也很正常,也算是死者的一點貢獻吧,是她把你們集合起來的。人們久久不散。范丹林與林虹也在禮堂門口的樹蔭下。范丹林雙手插褲兜筆直地立著,這些天我越來越感到有一種懺悔,覺得自己對母親沒盡好孝道。這兩天我越來越多地想起童年,母親那時很愛我,但我長大以後常常和她發生衝突,很疏遠。最近幾年我才對母親又親近起來。我感到自己過去對母親也缺乏理解,我不該苛求她。現在她離開了,想起她的許多好處。